釀影論|好萊塢最後的絕地大師:約翰.威廉斯與【星戰】電影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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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Flipboard.com
好萊塢經典風格的興衰與星戰電影音樂開啟的新紀元
法國電影音樂家 Bruno Coulais 曾說:「約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是好萊塢音樂的最後一人(The last survivor of Hollywood music)」。
他所謂的好萊塢音樂,指的是好萊塢早期由 Erich Wolfgang Korngold、Max Steiner 等人引領的經典配樂風格,特徵是以壯麗典雅的浪漫派交響樂,對影像動態和情感起伏做精細的對位描寫,同時以主題動機標示、突顯電影中特定的人事物。這種風格源起於三〇年代,風行一時。到了六〇年代,歐洲電影新浪潮興起以流行且生活化的音樂做為配樂,不僅廣為觀眾接受和喜愛,還創造了利潤豐厚的音樂巿場。於是古典好萊塢風格日漸沒落。不久,好萊塢電影公司紛紛解散常設交響樂團,表明不再常態製作昂貴又不受歡迎的管絃交響配樂──在這樣的流行趨勢下,約翰.威廉斯開啟了他的電影音樂職業生涯。
青少年時期就活躍於爵士樂團的約翰.威廉斯,最初以 Johnny Williams 為名,從演奏到作曲,都是輕快討喜的流行爵士風格。當 Johnny Williams 在六〇年代以科幻電視影集《LIS 太空號》(Lost In Space)的爵士配樂走紅時,沒有人可以料到他將在十多年後逆勢而行,重現好萊塢經典風格的輝煌,成為今日的 John Williams。
今日的觀眾可能不容易想像,在七〇年代推出一部科幻電影,是件多麼令電影公司感到冒險不安的事,而使用管絃交響樂做為配樂,更是雪上加霜。基於題材、製作、放映技術等種種因素,科幻電影在那個時代是經營慘澹的類型,當時科幻電影多採用前衛或帶有實驗性的無調音樂、電子音樂來展現科幻故事的奇異氛圍,而以既有古典音樂配樂的《2001 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雖然大獲好評,並非巿場主流。
然而,《2001 太空漫遊》深深影響了星戰系列的創造者喬治.魯卡斯(George Lucas),他在古典音樂家華格納、霍爾斯特、理察史特勞斯,以及好萊塢黃金時代的電影音樂家 Erich Wolfgang Korngold、Miklos Rozsa 等人的作品陪伴下完成《星際大戰》劇本,也希望在電影中使用這些浪漫主義的管絃交響樂做為配樂。在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的推薦下,喬治.魯卡斯找上了約翰.威廉斯,希望他比照《2001 太空漫遊》,將古典音樂重新編輯成電影配樂。然而約翰.威廉斯卻提出了以管絃風格創作全新配樂的想法。當時不只電影公司反對,連喬治.魯卡斯也有疑慮,不過與其使用電影公司偏好的、可以討好青少年觀眾的迪斯可音樂,喬治.魯卡斯寧可讓約翰.威廉斯放手一試。
喬治.魯卡斯並不認為科技感或未來感是《星際大戰》的重點,而他堅持管絃交響樂才足以襯托、詮釋他心目中的史詩格局與人性善惡糾葛的想法,我們從《星際大戰》的知名配樂段落〈雙星夕陽〉(Binary Sunset)中,可以體會得到。約翰.威廉斯的第一版〈雙星夕陽〉是一個神祕幽暗、帶有奇異氣息的樂章,但喬治.魯卡斯向約翰.威廉斯解釋:當路克日復一日遙望兩輪紅日沈入沙漠,那是再平凡不過的日常景緻,他希望音樂能描寫路克內心的渴望和潛藏的力量,而不是外星場景的奇特感。
於是約翰.威廉斯恍然大悟,改以法國號和絃樂演繹深遠悠長的原力主題(Force Theme),這使得雙星夕陽與原力主題,成為星戰配樂中最動人的情境之一,更延續到日後各集星戰電影的相關場景,比如歐比王的托孤,路克的消逝,與芮最後的身影。
喬治.魯卡斯對管絃配樂的堅持,也許還帶有一份對古典好萊塢風格的憧憬。最初《星際大戰》以響亮氣派的〈 20 世紀福斯鼓號曲〉(20 Century Fox Fanfare)做為片頭,然後在「很久很久以前,遙遠的銀河系⋯⋯」的無聲字幕之後,氣勢如虹的星戰序曲才隆重登場。〈福斯鼓號曲〉創作於 1933 年,出自福斯音樂部門總監 Alfred Newman 之手,不過在七〇年代,福斯電影早已不再採用這首片頭音樂,直到喬治.魯卡斯堅持以此做為《星際大戰》開場,這個片頭與鼓號曲才又重返銀幕。
為了呼應〈福斯鼓號曲〉,約翰.威廉斯將以路克主題(Luke’s Theme)為主軸的星戰序曲鼓號段做了調性和結構的調整,使其與〈福斯鼓號曲〉連成一氣,這是影史最震撼的開場音樂設計之一,也是約翰.威廉斯對 Alfred Newman 這位對他有知遇之恩、引領他入行的前輩所做的特別致意。
《星際大戰》上映後席捲世界票房,約翰.威廉斯的音樂也出乎預期地掀起熱潮,雙唱片發行長逹 74 分鐘的管絃交響配樂,迅速刷新非流行音樂的銷售記錄,甚至打入流行音樂排行榜,不僅在電影和音樂奬項多有斬獲,更史無前例地以交響樂入圍葛萊美年度專輯獎。《星際大戰》如今被視作管絃電影音樂復辟的里程碑,但約翰.威廉斯對此始終謙遜以對。他認為管絃音樂具有豐富的技巧與美感,是電影音樂的絕佳工具之一,本來就不會消失,他只是很幸運得到了充份發揮的機會。然而誠如導演 J.J. Abrams 所言:「如果當時是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們今天還會不會討論這些音樂。」
新一代管絃電影音樂大師的崛起
過去部份評論者常將《星際大戰》音樂的成功歸於電影的賣座、傳統技巧的延用、聲勢浩大的製作投資,甚至對古典音樂的抄襲,這些都是不盡正確的偏見。熟悉那個時代的人就能明白,在當時替科幻電影做管絃交響配樂,絕對不是理所當然,而是一件需要冒險,需要反抗潮流,也需要能力的事。古典好萊塢配樂風格對影像動態和情感變化,常做非常細節的刻劃,因此只是搬出壯大的樂團編制堆疉聲量是不夠的,重要的是紮實細膩,富有層次變化、性格創意,以及藝術美感的器樂作曲能力。
約翰.威廉斯從不濫用交響樂,他當然可以磅礡壯麗,但同樣可以用很精簡的編制創造出動人的效果。當《星際大戰》在浩浩蕩蕩的序曲中抵達沙漠行星塔圖因的上空時,只留下笛聲做為暴風雨前的寧靜。攻打死星的亞文會戰裏,當反抗軍戰機進攻死星失敗墜毁時,哀傷的銅管僅使用獨奏。而只需要定音鼓的進逼,就可以塑造出反抗軍基地進入死星射程的壓迫感。在死星被一擊而破時,音樂避開與音效直接衝撞,在火光飛散後,才輕簡奏出反抗軍的號角主題(Rebel Fanfare),宣告反抗軍的勝利──而此刻編曲的低調,是為了對照、反差接下來慶功典禮的堂皇盛大。
當達斯魔在那卜宮殿與金魁剛、歐比王師徒狹路相逢,一句沈穩冷酷的長號就讓氣氛瞬時凝結,成為接下來戰鬥合唱曲的先聲。當芮首次出現在沙漠中,約翰.威廉斯請長笛演奏家吹一個輕而長的笛聲,笛聲要輕到「就像她一直在那裏,只是沒有人注意到她,或是不想引起注意」──他的指示一語道出芮的性情與處境。
約翰.威廉斯運用百人樂團創造出輕重濃淡的佈局與層次,不是一味塞滿繁絃急管,他的音樂語言與作曲技巧穩健繁複,思慮周全,而且日益精進。
在《星際大戰》中,我們的確可以發現某些古典名曲的踪影,比如開場滅星艦從銀幕上方追擊而至時,明顯出現了霍爾斯特《行星組曲》中的〈戰神火星〉一節的神態,但這並不是單純抄襲,而是刻意引用,藉以連結觀眾源自其他古典音樂或電影音樂的記憶與經驗,快速達成感受的共鳴。這樣的引用並非只是剪貼他人作品,而是以精緻的管絃語言和美學將之融合、運用在原創音樂中。《星際大戰》誕生在對管絃配樂缺乏信心的年代,而且喬治.魯卡斯對配樂內容,也已有許多先入為主的偏好。約翰.威廉斯從善如流,保留了不少喬治.魯卡斯的指示,因此《星際大戰》是星戰配樂中出現最多既存音樂身影的作品。不過接下來的星戰電影,沒有人需要再告訴約翰.威廉斯該做什麼,因為約翰.威廉斯做到的,已經遠遠超過大家的想像。
42 年來的星戰電影音樂,不僅各種主題旋律深刻迷人,整體結構嚴密複雜,作曲與表現技巧更是因應電影的變遷,不斷提昇與自我挑戰。前傳三部曲裏皇朝盛世般的華麗景像,全盛年代的絕地武藝,陣容浩大的軍武場面,都大幅超越原始三部曲(受限於當代技術)的格局。約翰.威廉斯將音樂的感受處理得更加富麗壯盛,人聲合唱的加入也使善惡對決更加史詩澎湃:《星際大戰首部曲:威脅潛伏》的戰鬥合唱曲目〈命運之戰〉(Duel of the Fates)是其中最具難度的代表作,收斂時雄渾凝練,爆發時勢如破竹,收放之間的勁道充份展現管絃演奏的精湛控制力,幾乎是星戰音樂中最難駕馭的曲目,足見約翰.威廉斯已經不只是大師級作曲家,也是出色的指揮家。
當新一代的星戰人物芮在荒漠中孤獨登場,約翰.威廉斯為這位女性絕地武士帶來清新溫婉又強韌勤奮、有別於前人的全新氣質(Rey’s Theme)。約翰.威廉斯從原來配合電影創作者的喜好與需求,一步步成為替星戰電影定調的大師,他不僅是星戰電影的御用樂師,他就是星戰電影音樂。他展現的技巧與美學,啟發引領了無數年輕的音樂學習者與愛好者。
但無論約翰.威廉斯的音樂表現如何轉變,仍有兩大好萊塢古典風格的要素是不變的,那就是主題動機(Leitmotiv)與影音對位。
主題動機式配樂的極致操作
主題動機指的是由幾個音符構成,用來象徵特定人事物的音樂符號。它可能只是一個句子,也可以擴充成整段主題旋律(Theme)與樂章,這個表現手法源自華格納歌劇。約翰.威廉斯表示:他常覺得星戰電影是青少年電影,而要向一個十歲的孩子傳達什麼是逹斯維達,旋律不能複雜,必須直接簡單,然而這做起來並不容易。
主題動機的精準傳神是約翰.威廉斯的拿手強項。他筆下的經典主題不勝枚舉,每一個都有如其象徵人、事、物不可分割的音樂標誌,人物主題聞樂如見人:哈里遜.福特(Harrison Ford)笑稱他這輩子都無法擺脫印弟安那.瓊斯系列的〈奇兵進行曲〉(Raiders March);以達斯維達主題(Darth Vader’s Theme)發展而來的〈帝國進行曲〉(Imperial March)更是影史最著名的反派主題,只要幾個音符,達斯維達與帝國的威脅強大、機械冷血,即可鮮明浮現。
約翰.威廉斯是當今唯一可以用管絃交響樂,將軍武曲風表現得如此黑暗冷峻又堂皇大器的人。從帝國艦隊,機器人軍團,攻入絕地議會的複製人部隊,到如今後傳中殺氣騰騰的忍騎士,星戰系列中他造就了許多這個型式的經典樂章,而反抗之師則採典雅高昂的賦格曲式,與黑暗大軍分庭抗禮,如反抗軍的號角與後傳的抵抗勢力進行曲(March of the Resistance)。約翰.威廉斯可以讓這些主題差異鮮明,各具特色,富有辨識度,當這些主題在樂章中編輯交織,我們才能夠感受到主題之間的互動與對話。
主題動機的運用,並不是單純表相地用音樂標籤化故事中的人事物,主題動機導引的配樂,也不是主題動機排列串連的組曲──雖然很多人會這樣做,或誤以為只需這樣做。約翰.威廉斯常運用主題動機擴大、深化故事的內涵與深度,當原力主題初登場時,它是歐比王的象徵,但隨後以歐比王為核心,拓展成絕地武士、原力的代表,進而在其後的星戰電影中,運用到路克、尤達、芮,甚至棄暗投明的達斯維達身上。
反抗軍的號角在《星際大戰》一開場,即伴隨著遭遇攻擊的莉亞公主亮相,但最華麗的變奏,卻是在千年鷹號遭遇死星之際,約翰.威廉斯藉此標記千年鷹加入反抗陣營的時刻。隨後千年鷹迎戰鈦戰機時,再次用精采的反抗軍號角,將千年鷹號塑造成反抗軍的傳奇,從此反抗軍的主題也成了千年鷹的主題。
原力黑暗面的代表人物除了達斯維達,還有西斯大帝白卜庭。相對於絕地原力常以高貴的法國號或悠揚的絃樂為音色,西斯的聲音特質則是幽暗深沈或充滿威嚇憤怒的人聲,這個設計一直延伸到後傳短命的最高領袖史諾克身上。在《絕地大反攻》的最終決鬥,路克被達斯維達以莉亞相逼而激怒,路克在激烈的反擊下斬手達斯維達,糾結的絃樂配樂充滿光明黑暗對決的史詩美,以及父子相殘的悲劇性。
然而在路克打倒達斯維達之際,與絃樂糾纏的卻是西斯風格的陰暗男低音,路克望著達斯維達與自己的斷掌,領悟到自己用了什麼樣的力量擊敗父親,於是他放下了光劍。觀眾不僅會因為音樂主題加深對某個人物的感受,也會因為聽到主題運用到不直接對應的角色身上,而產生更開闊深刻的領會和聯想。
另一個典型的例子則是《星際大戰》中的歐比王之死。在這個歐比王化為英靈,卻被誤以為死於達斯維達劍下的場景中,結集了歐比王、莉亞、達斯維達、路克,以及韓索羅與千年鷹號等人於一堂,每一個角色都有代表性的主題旋律,但戲劇性的絃樂配樂揚起的,卻是莉亞公主的主題(Princess Leia’s Theme)。
而且這是莉亞主題在《星際大戰》中語氣最強烈的變奏。這個選擇,一方面是因為莉亞主題的抒情性適合這個時刻──但以約翰.威廉斯的能耐,他要拿犧牲的歐比王或焦急的路克主題變奏出相同效果,並不困難。只是約翰.威廉斯覺得這個場景似乎缺少了對莉亞感受的描述,畢竟對她而言,歐比王是為她而來,如今卻死於非命,因此以莉亞主題來補述歐比王與共和國、莉亞之間的淵源,會是另一種不錯的觀點。
有趣的是,莉亞公主主題原先被約翰.威廉斯設定成莉亞與路克的愛情主題,他沒想到這部電影會有續集,而且在續集中莉亞愛上的是韓索羅,莉亞與路克甚至成了兄妹。於是他在《帝國大反擊》中追加了莉亞與韓的愛情主題,這個主題在後傳中進一步延伸到他們對獨子凱羅忍的關懷上;路克與莉亞的親情主題則創作於揭曉雙子身世的《絕地大反攻》,在後傳《Star Wars:最後的絕地武士》中動人詮釋路克與莉亞的重逢,並且做為《Star Wars:天行者的崛起》結局配樂之一,意指兩人的犧牲對局勢的影響。
約翰.威廉斯從未預期星戰系列有九部曲的規模,而且他得以全程參與。他就像 R2D2 與 C3PO,是極少數可以從頭待到尾的靈魂人物,每一部續集都給他帶來出於意料的新轉折,然而他總是可以處理成好像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一方面不斷擴展原主題的寓意,又能夠順理連結新的元素。
少年安那金在《星際大戰首部曲:威脅潛伏》中出場,約翰.威廉斯為他創作的絃樂抒情曲柔和而純真(Anakin’s Theme),結尾的樂句聽來充滿感情卻暗藏玄機,因為最後四個音符實際上是〈帝國進行曲〉的第一個樂句簡化而來。初聽之下不覺有異,但隨著音樂淡出、音符拉長,達斯維達的主題也幽幽浮現,為安那金的黑暗命運埋下伏筆。約翰.威廉斯的暗號並非一望即知,又不會故弄玄虛到讓人難以即時察覺,而失去當下發現彩蛋的樂趣,他的表現技巧不僅功力深厚,對觀眾也極為友善。
續集電影中,約翰.威廉斯不僅讓過去的主題在新一代的樂章中,找到新的位置與表現手法,在少數而特定的氛圍下,他會直接重現某段前作,以呼應前集電影的某種情懷。經典的雙星夕陽即是一例,而芮在《Star Wars:原力覺醒》中第一次從凱羅忍手邊奪走光劍時,使用的是《星際大戰》中路克目睹家破人亡一景的原力主題變奏,他下定決心隨歐比王離開家鄉,展開對抗帝國的旅程,這個心境,與原本不想捲入紛爭,卻為了救人終於面對自己的命運、拿起光劍反抗的芮是呼應連結的。
而當芮在《Star Wars:天行者的崛起》踏上死星殘骸時,以弱音絃樂演奏的達斯維達主題,出自《絕地大反攻》中達斯維達取下頭盔、與子訣別一幕,如今這個音樂有如迴盪在死星癈墟中,散發著黑暗力量的往日幽靈。至於路克為芮舉起 X 翼戰機則重演了《帝國大反擊》中,尤達以原力升起戰機的尤達主題(Yoda’s Theme)變奏,當年尤達藉此教導路克,要相信原力與自己的力量,如今路克將這份心意傳遞給徬徨的芮。
主題動機的結構與網絡如此豐富龐大,細密周延,約翰.威廉斯的配樂絕非只是仰賴將這些元素排列串連了事,而是用音樂的美學與技法,讓主題動機在樂章中出沒演變,並且彼此交會,互動與對話。這些主題動機有如樂章中的角色一般,充滿鮮活的情緒與生動的姿態。我們以《Star Wars:原力覺醒》中,芮啟動千年鷹與鈦戰機交戰一幕為例:這段緊湊的動作音樂,總共三度使用千年鷹主題,三次的神態表情都有細膩的差異。一開始逃亡的芮別無選擇,轉身奔向一架陳年破船,此時千年鷹的沈穩銅管揚起,告訴觀眾原來芮口中的「垃圾」,就是傳奇的千年鷹;接著芮回應芬恩這個破船很久沒飛了時,音樂中輕快掠過的千年鷹樂句,開始浮現一種蓄勢待發的情緒;最後千年鷹順利升空,在火力全開的千年鷹主題中做了一個大翻轉,展現寶刀未老的氣勢。
精巧構思的主題動機,被以精湛的管絃技巧組織融合在樂章中,做出充滿美感與趣味的表達,才是約翰.威廉斯主題動機配樂的真正精要。
讓動作冒險蛻變成舞蹈的對位功力
影音對位俗稱 Mickey-Mousing,是另一個古典好萊塢配樂風格的重要元素。這個俗稱源自卡通中,卡通人物的動作會密切對應音樂與節拍的表現型式,然而在歐陸電影音樂中,作曲家不僅不熱衷主題動機的必要性,通常更排斥 Mickey-Mousing。許多歐陸名家都視此為多餘又僵化的配樂手法,因為這種刻意的對位,容易限制音樂的發展空間。
但有趣的是,約翰.威廉斯始終這麼做,還將對位的內容從影像的動態、運鏡、剪接,擴展到抽象的情感起伏與變換。其他音樂人稱他是「連角色臉上的一抺笑容都可以寫進音樂」的音樂家,他的這種表現方式,可以回溯到他還是 Johnny Williams 的時期,同樣做爵士電影音樂,他與好友亨利.曼西尼(Henry Mancini)最明顯的差異就在於:他的作品一直保有主題動機與影音對位的技巧。
實際上,這個做法不是純粹以音符對點,它的另一個要義是「模擬」,以音樂技巧和美學模擬視覺變化和情感流動。約翰.威廉斯認為當動作場面有了這樣的音樂,就會變成宛如芭蕾的舞蹈。比如《帝國大反擊》中,千年鷹闖進小行星群的經典段落(The Asteroid Field),約翰.威廉斯以豐富、巧妙、趣味的管絃技法,描寫千年鷹穿梭小行星群的動態,這種描寫還兼顧了各種危機與轉機的戲劇性、緊張浩瀚的氛圍,只用影音對位形容他的做法是一種低估,這種其他音樂家視作死板與框架的做法,在他手上成為一門藝術,我們可以在他的音樂中感受到豐富的細節,而且是以深厚的音樂技巧、趣味與美感來達成。
每一個場景的配樂,都因應其影像情感,呈現具有獨特性格氣質的音樂,即使是數個動作場面或戰場齊開的《絕地大反攻》或《星際大戰首部曲:威脅潛伏》,音樂在戰場間遊走切換,依然句句珠璣,條理分明,毫不錯亂,只聽音樂就可以知道身處何時何地。喬治.魯卡斯認為因為有了約翰.威廉斯的音樂,《星際大戰》可以做為一部默片或音樂電影來看待。
以傳統工藝跨越世代的銀河史詩
今日有各式各樣的電影音樂風格與表現理念,適用於各種型態的電影,但對於每一部作品、任何一種電影類型,都採用古典好萊塢風格,以精工優美的管絃作曲、傳神動人的主題動機以及細膩生動的影像對位來呈現的配樂家,約翰.威廉斯幾乎是碩果僅存。所謂「好萊塢音樂的最後一人」是對電影音樂產業現象的公允評論,也是對約翰.威廉斯的推崇。他就像一個傳統工藝的老師傅,一再向世人證明這個做法雖然老派,卻不過時,但如果問他是否是特意堅持?他的答案可能很簡單:因為他只懂得這麼做。
從他入行以來,他身邊的前輩就是這麼做,六十年來他這麼做,也總是可以找出方法將新一代的電影處理到最好。他的行程總是滿檔,沒有太多機會學習新的工具,比如電腦的輔助或電子音樂;他依然不讀劇本,只憑他看到電影時的感受,坐在鋼琴前,用鉛筆和紙張一筆一劃寫下每個音符,然後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第一次聽見音樂的模樣,就是在錄音進行的當下。J.J. Abrams 說看到約翰.威廉斯將腦海中的音樂演奏出來那一刻,始終是製作星戰電影最神奇的時刻。
好友普列文(Andre Previn)曾經建議約翰.威廉斯應該停止替星戰電影作曲了,多替自己寫些其他的交響樂和演奏曲吧!他問:「難道你不覺得那是在浪費你的才華?」約翰.威廉斯笑答他一直樂在其中。不過即使如此,經過 42 年,87 歲高齡的他終於決定以第九部作品向星戰告別了。他自嘲不敢與貝多芬相提並論,不過「九」是一個功成身退的理想數字。他坦承星戰電影音樂不是他心目中最好的作品,每一回重新檢視,他總是看到許多可以改進的地方。但他不是會糾結於過去的人。他深深明白,這是他一生中最廣受世人歡迎的作品,而且因為這些作品,他得以和許多世上最偉大的交響樂團,以及各個世代的出色音樂家合作。對其中許多人來說,深深影響他們音樂學習與職業生涯的,正是約翰.威廉斯與星戰音樂,這些際遇是約翰.威廉斯覺得最幸運與感激的事。
約翰.威廉斯視星戰音樂是他生命中難能可貴的不凡旅程,對許多參與其間的音樂家、喜愛這些作品的影迷樂迷亦是如此。誠如同為粉絲的導演 J.J. Abrams 所言:「我對約翰.威廉斯的感激,在於他的音樂提昇的不只是電影的每一幕,還有我們的人生」。他在《Star Wars:原力覺醒》的配樂錄音現場,向採訪記者說:「你現在聽到的,是將來會被世人研究的音樂」。星戰電影音樂的成就前所未有,來日也難以再現,但無論約翰.威廉斯是不是好萊塢經典風格的最後大師,這些音樂永遠不會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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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高潮起伏的劇情、沒有煽情激動的台詞,陳英雄導演的新作《火上鍋》(La Passion de Dodin Bouffant,2023)影像平靜地呈現備菜烹飪的工序,文火慢燉地勾畫出人物的日常。這些質樸的瑣碎,讓我回想起大一時代,教授在文學選讀課堂上以低沉、緩慢的聲調爬梳文章的紋理,並對字裡行間的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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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了一篇文章,法廣的,貼在下面。。。 標題:六四35周年:民主臺灣應接力香港傳承六四精神? https://www.rfi.fr/tw/%E5%B0%88%E6%AC%84%E6%AA%A2%E7%B4%A2/%E8%A6%81%E8%81%9E%E5%88%86%E6%9E%90/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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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去過國外旅遊;你都會發現有許多政治相關性質紀念館。這些紀念館都是陳述政治相關人、事、物。事過境遷這些紀念館也是敘說政治主張與歷史事件。鄭南榕紀念館亦是如此。鄭南榕紀念館是目前台灣小型藝文場館中,少數仍保留災難現場的紀念館。來此走走更能明瞭台灣政治發展中一段悲劇人生。 鄭南榕紀念館相關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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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多福諾蘭自編自導的新片《奧本海默》,以「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為主角,但劇本像是將奧本海默傳記的書頁摺成立體的紙鶴,觀眾在摺起的書頁上,仍讀得到些許生平故事,但在繁複的翻轉折疊背後,窺見的是一個困境,那是全人類最難解的生存悖論──自保會帶來自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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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改編電影」距離一切 IP 和商業考量,是很遙遠的。那是跨形式的藝術還不常彼此共生,粉絲經濟也還沒變成唯一的經濟,改編看上的是故事而非品牌,改編的本身則是創作者與創作者(而非與市場、與粉絲之間)互相對話的、美好的年代。因為看到你說出傑出的故事,用你的方式,讓我也想用我的所有,來為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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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實訊息的傷害程度究竟多大,背後想要傷害特定對象的動機為何?誰想要、誰能夠發動這類資訊戰,誰又是投放的目標?產生的效應是什麼?生產者與接收者之間有怎樣的獲益管道?種種發生在雲端、看似隨意的攻防,足以拉出一張輿論軍火商的國際版圖,並推促我們更加費心於下列關鍵字的領域:AI、數據新石油、演算法、資訊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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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刺傷你的矛能治你的傷」,這句歌詞不再只是基督教隱惡揚善的諄諄教誨,而是對於鬼魂的理解,甚至是愛:有能力者雖然深受鬼魂折磨──不論是真實界的怪物,或是已經往生、但曾經於在世期間對生者造成某些影響的死者──,但是怪物與鬼魂的存在,似乎某種程度撫平了他們以及我們對於死亡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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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影癡而生的《釀電影》,2021 年夏季最新專題「我的未來不是人」探究科幻片的未來想像!高度自動化的城市裡,人與人造人共存,我們在虛擬空間經歷生與死,並眼見自己的身體、夢境和記憶都可以「人造」。這樣賽博龐克(cyberpunk)的未來,不再是「人」的自己,是讓你害怕,還是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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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審判僅是作為殺雞儆猴的政治秀,在檯面上的訴訟,不過是走個過場,佯裝成民主體制的私刑暴力。而在檯面下,警方對示威者惡意地發動攻擊,又或是安插間諜在示威群眾中,利用女探員施展美人計。在國家與個體間權力不對等的狀況下,個體的處境猶如螻蟻一般,受制於國家機器的操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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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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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日NVDA即將公布最新一期的財報, 今天Sell Side的分析師, 開始調高目標價, 市場的股價也開始反應, 未來一週NVDA將重新回到美股市場的焦點, 今天我們要分析NVDA Sell Side怎麼看待這次NVDA的財報預測, 以及實際上Buy Side的倉位及操作, 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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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大家好,我是Ethan😊 相近大家都知道保濕是皮膚保養中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無論是在畫室裡長時間對著畫布,還是在旅途中面對各種氣候變化,保持皮膚的水分平衡對我來說至關重要。保濕化妝水不僅能迅速為皮膚補水,還能提升後續保養品的吸收效率。 曾經,我的保養程序簡單到只包括清潔和隨意上乳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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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攝影,一台鋼琴,一張椅子,八十八個黑白琴鍵,幾盞燈,幾支收音麥克風,沒有任何一句言語。因為要說的都在旋律裡,以及空央音拍攝的那張臉孔,我們所熟悉的坂本龍一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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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高潮起伏的劇情、沒有煽情激動的台詞,陳英雄導演的新作《火上鍋》(La Passion de Dodin Bouffant,2023)影像平靜地呈現備菜烹飪的工序,文火慢燉地勾畫出人物的日常。這些質樸的瑣碎,讓我回想起大一時代,教授在文學選讀課堂上以低沉、緩慢的聲調爬梳文章的紋理,並對字裡行間的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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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了一篇文章,法廣的,貼在下面。。。 標題:六四35周年:民主臺灣應接力香港傳承六四精神? https://www.rfi.fr/tw/%E5%B0%88%E6%AC%84%E6%AA%A2%E7%B4%A2/%E8%A6%81%E8%81%9E%E5%88%86%E6%9E%90/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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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刺傷你的矛能治你的傷」,這句歌詞不再只是基督教隱惡揚善的諄諄教誨,而是對於鬼魂的理解,甚至是愛:有能力者雖然深受鬼魂折磨──不論是真實界的怪物,或是已經往生、但曾經於在世期間對生者造成某些影響的死者──,但是怪物與鬼魂的存在,似乎某種程度撫平了他們以及我們對於死亡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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