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專訪｜《非同凡響》岑珈其｜「覺得值得做，就值得去做」──堅持不懈的演員夢

2008 年，導演麥曦茵的首部電影作品《烈日當空》甫於香港上映，其中嬉鬧貪玩、頂著金毛染髮，飾演肥毛的這位年輕小伙，正是年僅 16 歲的岑珈其。那是岑珈其第一次登上大銀幕，也是第一次讓他體驗到演員這份職業的樂趣。

至今踏入影壇已十餘年的岑珈其，在近年的香港電影每每都會見到他的身影，從《點五步》逐漸被人熟知，隨後在《風景》、《同囚》、《29 + 1》等片出演，近期更參與歐文傑導演的新作《非同凡響》，飾演一位擁有身心障礙弟弟的哥哥，詮釋細膩動人的兄弟情。此次，適逢台北電影節期間隨新片來台，我們也與岑珈其聊聊他從影數年的心路歷程。

「『我的志願』通常說出來，也不會去實現。」這是《烈日當空》中青少年對未來前路的感概，但不同於電影中表露的迷惘，岑珈其很早就決定選擇演員這份「職業」。聊起如何踏上演員這條路，岑珈其臉上也多了一抹得意的微笑，談及小時候寫「我的志願」這篇作文時，其實什麼職業他都想嘗試，總跟著同學寫下警察、消防員、飛機師，但在摸索的過程中，漸漸讓他知道有一份可以模仿不同職業的工作叫「演員」，於是岑珈其默默在稿紙的空格上寫下「演員」這份志願。他笑言當時那篇作文還被老師嘉獎，這對於讀書不靈光的他，可說是一份莫大的鼓舞。

讓岑珈其覺得演員非常特別的原因，來自影響他最深刻的觀影體驗。談起電影，他認為是一個既有趣又夢幻的事情：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入電影院，身在黑色的大房中，每個人都專心注視著前方發光的銀幕，盯著角色人物的一舉一動，這讓岑珈其萌生對電影的好奇心；記憶猶新的還有第二次，買票進場看爾冬陞執導、劉德華主演的《烈火戰車》，說到此部電影，岑珈其眼睛直發亮，欣喜表示華仔騎摩托車的模樣很帥氣。從那時開始，他不僅以劉德華作為偶像目標，也愛上電影，更嚮往有朝一日能成為演員，在大銀幕上賽車馳騁。

心中雖埋下這顆演員夢的種子，但岑珈其會成為演員是一次偶然的際遇。那時為拍攝《烈日當空》，導演麥曦茵走訪球場，訪問蒐集當下年輕人的想法，在那打球的岑珈其與林耀聲正巧是受訪者之一。岑珈其聽到電影計畫覺得有趣，便向導演自薦想成為演員的渴望與夢想，麥曦茵見到他積極的反應，便邀請他來試鏡。

林耀聲，是《烈日當空》的男主角，也是岑珈其的學長，讀書時候兩人還不熟識，畢業後才玩在一起漸漸熟悉。那時，岑珈其邀林耀聲去試鏡，但害羞的林耀聲不喜歡表露自己，在不斷說服下，才鼓起勇氣一起去試鏡。意外的結果是林耀聲被選作電影男主角，而岑珈其則飾演他身邊的配角，他笑喻林耀聲與他的關係就像梁朝偉與周星馳，一個沒興趣，另一個找尋其他辦法，「但不論結果如何，最開心就是可以做演員」岑珈其興奮說道。

就這樣，《烈日當空》成為年僅 16 歲的岑珈其，登上電影大銀幕的首部作品，也正式開啟他的演員生涯。

縱使有了《烈日當空》的起步，但這條演員路並非一路順遂，岑珈其坦言拍完這部電影後很久沒有演戲，難免有些失落，也在意周遭的人不認為他是一個演員。直到麥曦茵又再度找到他，並建議可以嘗試自己拍些影片，於是隔年，18 歲的岑珈其執導人生第一部紀錄短片《活在當下》，以影像記錄生活，散發青春的恣意與痛快。這部片更於第十四屆 ifva 獨立短片及影像媒體比賽拿下青少年組金獎，帶給岑珈其很大的鼓勵。

但導演之路對當時的岑珈其來說，並非真正想追求的，所以當沒有戲演、不停找其他工作做之時，他也反問自己是不是該放棄？是不是演員這條路終究不適合自己？而比起放棄夢想的痛苦，更現實的是如何賺錢生活下去，面對家庭的非議眼光與經濟壓力，有段時間岑珈其選擇跟事業有成的哥哥學著做地產，而在地產業業績也不俗的他，真的曾想過放棄當演員，只是始終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岑珈其還打趣說，當時見到 TVB（無線電視）招募演員訓練班，還有填表格報名，只可惜最後未被選中。

渴望當演員的那團火終究未熄滅，之後伯樂麥曦茵導演再問起近況時，岑珈其向她表達自己想演戲的慾望。當時，麥曦茵正好開設經紀公司「Dumb Youth」，她跟岑珈其說「雖然不會馬上有戲接，但不如我們一起試試看？」為了演戲，岑珈其答應這項邀約，至此從 2013、2014 年開始，岑珈其才全職專心做演員。

開始之初，麥曦茵就跟岑珈其說：「如果你想演戲但沒機會，不如嘗試寫你自己的故事出來。」他將之前做地產的經歷說給麥聽，麥一聽甚感有趣，就鼓勵岑像寫日記般把過程寫進去，後幫忙改為一齣劇本，並交給劉國昌導演。這劇本，後來也拍成岑珈其第一部做男主角的電視電影《做地產》，收錄在香港電台系列《獅子山下 2014》。而岑珈其就在裏頭飾演當初做地產的自己，李燦琛則飾演他事業有成的哥哥。

然而，也不是天天有工開，時時都如此好運。於是，麥曦茵想了個辦法，將公司旗下藝人岑珈其、林耀聲、梁曉豐、黃溢濠，四個男生組成一個唱跳組合「PlayTime 遊戲時間」，沒有戲拍時，就去商場唱歌表演，賺取微薄收入，只為求更多曝光機會，讓大眾認識；偶爾有試鏡就去嘗試，等待電視劇或電影演出的機會。

雖然大家都為同一件事情齊心齊力，但岑珈其回想當時的生活仍覺得辛酸，不僅練習沒錢，甚至有兩、三個月要面對零收入的困境。不過，麥曦茵總激勵他們說：「你要努力堅持下去，證明給人家看你有想做這件事，既然想做就要告訴人家你有多想做。」也因這段話，就算多辛苦練習，吃麵包省錢，在公司睡覺，他們依然努力不懈、堅持到底。

形容當時的景況，岑珈其認為那不是難熬，而是辛苦。但相反也同樣值得，更讓他學會珍惜每一件事、每一個機會。就算身邊人總叫他停止發明星夢，但岑珈其不斷告訴自己：「我要做，我要留下來」。

這一路的起起伏伏，直到 2015 年電影《點五步》的成功，才讓岑珈其重新獲得大眾關注，也越被熟知、重用。令人感慨的是，演員這條路，岑珈其已走過七個年頭，問起這夢想道路上的坎坷挫敗，他回答：「最挫敗的始終不是放棄，而是如何捱過難關，保持初衷、學會珍惜，並為夢想堅持下去。」

出道十多年的岑珈其，一路以來的戲路都是演有點叛逆的反骨青年，他也笑說這些角色不全然是逞兇鬥狠，而是展現一種輕佻的感覺。此次在《非同凡響》裡，再次飾演不喜歡讀書的中學生，但他形容這角色與過往有很大分別，並不完全是簡單的壞，相反是因為家庭中有殘疾的弟弟，讓哥哥缺失家庭關愛，自己也沒有目標方向，才塑造出這樣的人物性格。

分享拍攝過程，岑珈其覺得既有挑戰亦有點心痛，挑戰來自於要與現實生活也是特殊兒童的弟弟（謝珈朗飾）相處演戲。在開拍前一、兩個月，歐文傑導演已經安排他們見面相處，而他與弟弟也達成好朋友的感覺，並且信任彼此，岑珈其說：「其實他們都很單純，只要你不怕他，他就不怕人；你願意和他玩，他就願意抱住你一起玩。」但這份心痛也產生自這份信任。有一場是哥哥要動手打弟弟的戲，當導演一喊「Action」時，岑珈其作勢要打下手的舉動，卻讓弟弟失控大哭。即使曾想減輕力量不嚇到他，但為求戲劇上的效果，不得不放下平時兩人的朋友模式，這也讓他在拍攝時，面對這較難捉摸的困難，自己都有些心痛。

從《烈日當空》到《非同凡響》，岑珈其參演了無數角色，問起哪一個最難挑戰，他想了一會兒回答：「其實每一個角色都會花時間去想，我應該怎麼演，才可以做到最好的表現。」隨後他也提及，有兩個角色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個即是《點五步》，因為必須親自上場打棒球，他也因與林耀聲一起玩棒球培養的兄弟默契，讓自己有幸獲得《點五步》的演出機會；另一個挑戰則是香港電台劇集《手語隨想曲 5—愛情》，他也花不少時間學習打手語，更嘗試讓自己不說話。

面對挑戰對岑珈其而言，並不困難，反而會因角色所需，逼自己去改，也花時間下苦功。且正因為角色的多樣性，才讓他有機會去體驗不同職業，也親身去理解每個人所面對的不同處境。這也是當演員帶給他的最大轉變，長大成熟的他說：「以前拍戲很單純，就傻傻望住鏡頭；但現在給我劇本，我會開始想，這個人物故事可以怎麼去發生？可能有新的方向、加新的東西進去，也平衡導演想要的感覺。這是一個很難的事，但作為專業演員的我們，就是要不斷去學習、去嘗試。」

2016 年，演員梁家輝曾經感慨香港電影有一個很大的斷層，經過二十年，在銀幕上來去的仍是同一批較大牌的實力演員，年輕影視後進沒有人提攜，導致青黃不接。作為新世代演員的岑珈其，也坦言現在的香港電影確實比較辛苦，無論做什麼都會有人批評討論，創作上也越來越小心，要擔心資金的動向；而許多投資者為了賺錢，只想找較知名的演員來刺激票房。

「這樣的現象對我們這些後輩演員有些辛苦，但如果要去比較，我反而會想『機會都要靠自己去爭取的』」，縱然現狀已成定局，但比起不斷埋怨，岑珈其選擇換位思考：當同期演員都可以拍這麼多東西時，是不是問題出在自己身上？「你應該去想，為什麼不是你？」岑珈其嘀咕著，他認為人是可以進步的，如果不是你，那就表示你可以去學習更多的東西。不一定只追求大銀幕，電視劇、短片都是能磨練自己演技、爭取機會的做法。岑珈其也堅信不放棄任何機會，機會往往留給做好準備的人。

續談到斷層問題，岑珈其樂觀表示有前輩在前，也是種學習，能藉機會向前輩們取經演戲的方法。他隨即舉起在《毒誡》與劉青雲演對手戲的例子，劉青雲當時就與他說：「做你想做的，我會配合你。」這也讓岑珈其獲益良多，不僅自覺前路仍有學習的空間，同時也把前輩當作目標，激勵自己堅持向前。

岑珈其還提及自己有時間就會去演學生的畢業作品，「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既是支持新的人才，也讓自己接觸新的事物。」他接著說：「因為我也會老，但年輕人總會有新奇的想法，當你在拍這些作品時，我們互相都能向彼此學習。所以有時間我都會去幫忙，也讓他們覺得有希望，有人願意培養這一批有熱誠的年輕人。最重要的是，我覺得這件事值得做，那就值得去做。」

追夢，或許對時下香港的年輕世代，是一個難以實現的「詞彙」。讀書考上好大學，賺錢找份好工作，存錢供座好房子，成為這代年輕人的「生存目標」。岑珈其惋惜地談道：「其實他們都有夢，只是社會的氣氛和家庭的壓力，讓他們不敢去追。」當這世代長大所接受的資訊，是賺錢最重要時，他們也漸漸放棄對夢想的堅持。「你不能說是軟弱，其實他們好堅強，願意放棄夢想，只為配合生活的需要。但我是不想放棄，不想放棄任何一個追夢的可能。」岑珈其堅定地補充著。

關於家庭的轉變，從昔日擔心經濟上的入不敷出，到現在放手支持他的選擇，岑珈其很感激家裡人一路的陪伴，即使前路跌跌撞撞，但如今他可以放足全力去做最愛的演戲。而仍做地產的哥哥偶有機會，也會進場支持弟弟演的戲，不過，談到唯一的遺憾，是爸爸再也無法看到岑珈其在銀幕上的演出了。父親，也是岑珈其心中從男孩蛻變為男人的最佳榜樣。

訪談尾聲，問起岑珈其最想跟哪位（尚未合作的）演員合作，他毫不猶豫回答：「那肯定是劉德華了」。因為《烈火戰車》的啟蒙，才有今日這位「演員」岑珈其；他也笑稱將來如果有機會開拍自己的處女長片，想再拍一次《烈火戰車》，把往日對摩托賽車的情意結帶回大銀幕。

或許是這樣對演員夢的執著，對每個機會的不放手，也對自我要求的高標準，讓耕耘十多年的岑珈其，換得堅持夢想的成就。而落筆此時，岑珈其就尚有近十部已拍攝完成的影視作品，在未來等待與觀眾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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