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將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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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其實都知道我曾經有過六年的憂鬱症,不管是在一些精神障礙家屬支持性演講或課程中,甚至是我之前的出版作品《媽咪,我們會這樣幸福多久?》裡,我都不曾諱言這件事,抑或在我的部落格中,也有很多的病程中文字紀錄。

罹患憂鬱症從來都不是一件丟臉的事情,雖然我知道許多人是這樣想的,至少我自己並不這樣認為,因為有時候我們就是撐不下去,走不過去,而之所以讓黑狗纏上我們,多半也都是過去對於自己的一切情緒太過壓抑所致。所以我們常常會很意外地發現一些大家以為很堅強,一直站在風頭尖上的人,怎麼都無法聯想會跟憂鬱症相關的人卻一病不起,其實也都是同樣的情況,對於自己要求太過,這包含了不能向外界示弱、不能哭、不能有情緒,一切都要鎮定冷靜等等。

在那六年的歲月裡,我曾經問過我的帥哥醫師,「憂鬱症好了,到底是怎麼樣的?怎樣才算是好了?」

而他說,「到時侯妳就知道了。」

於是我又問他,「如果有一天我好了,你會告訴我嗎?」

「不會。」

「不會?」

他神秘地笑了,「我會等妳告訴我,妳已經好了。」

那其實是很難想像的一件事,在一個潰決的世界裡,帥哥醫師的診療室對我而言是天底下最安全的所在,我怎麼可能有一天會願意離開那裡?那可是我流淚最多的地方,甚至是我願意無所顧忌流淚的處所,可以好好安心地流淚,對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來說,是不容易的。

沒想到,幾年之後,就在我罹病第六年的盛夏時分,我在回診前寫了email告訴他,「我準備好了,我覺得我可以離開了。」

隔週我踏進他的診療室,尚未坐定,他就戲謔地哀號說,「妳要拋棄我了。」

我哈哈大笑地說,「你等很久了。」

然後我們相視而笑,彼此都知道,的確是那個時機點來臨了,我謝謝他的六年陪伴,每回給我一個小時的談話時間與空間,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我可以相信的人,可以安心說話的地方。」

就這樣,從2005年10月底到2011年7月中,將近六年的時間我在黑狗的糾纏裡上下起伏,停藥至今也六年了,黑狗常常流浪在很遠的地方,但偶爾,也會回到我的家門口前徘徊,而我們都知道,憂鬱症是一種會復發的病,自我覺察是一帖良藥,寫作也是。

2005年年底爆發憂鬱症之後,頭幾年陷溺在無限的悲苦與淚水之中,我知道那是因為過往沒有面對也不願意承認的緣故,2007年在病中出版了第二本小說《五芒星的誘惑》,從那本書開始,我會寫上獻辭,其中總有著帥哥醫師的位置。即便離開了帥哥醫師之後的幾本書,依然如此,因為這對我是一種安定的力量,彷彿寫上了,就代表著如果有一天我抵禦不住黑狗的逆襲,我仍有去處。

一如在數次難以獨力支撐下去時,我去信予他,帥哥醫師常回以,「妳知道這是會復發的病,如果真的撐不住了,就回來吧。」即便只是這寥寥數語,我就能繼續支撐下去,找到讓我情緒沈淪的原因,想辦法解決那個原因。

因為我知道那間診療室跟帥哥醫師一直都會在那裡,在我無力自救的時候,終有去處。

2016年開始創作《向著光飛去》,我寫的是白色恐怖第二代女性的愛情故事,儘管不是我自己的故事,但是在書寫的過程中,仍然對自己產生了原本沒有預料到的影響。

往事歷歷。

五歲那年,我家裡曾經遭小偷,透天厝被抄了個天翻地覆,卻沒有遺失貴重物品,就在大家筋疲力盡準備睡覺時,我掀開被子看見了躺在我床上的一把菜刀,其實大家都知道在那個風聲鶴唳的年代,來人總是特務,狀似偷竊的表現不過只是想要翻查是否有可以蒐證的資料。

沒有人知道我床上的一把菜刀對五歲小女孩有何影響,直到逐漸地成長,發現自己無法安心待在屋裡,總擔心房門外都有人蠢蠢欲動。因著帥哥醫師的陪伴,那段無法向人說及的驚恐終於得到了解決,我也終於能安然地獨處在屋子裡。

不想,卻在書寫《向著光飛去》的過程中,驚恐的毒蛇摸著黑再度降臨,女兒寒假去帶營隊的時候,我發現了這個狀況,不能好好地在自己的臥室裡睡覺,又開始望著門縫下的光線,憂慮著會看到黑影。

自然是會看到黑影,因為家裡有半夜不睡覺的貓們走來走去的。

索性也就睡在客廳了,可以看見全屋子裡的門窗,安心。

這個狀況糾纏了我幾個月,就在帥哥醫師再度告訴我「如果撐不住,就回來吧」之後,我捨棄了一些機會,做了一些選擇,讓自己好過些的選擇,終於,我還是沒有回去,在暑假女兒返回高雄去找外婆、乾媽跟朋友相聚的一週裡,我又可以在自己的臥室裡睡覺,雖然還是偶爾會瞄一下門縫,但我知道,那是因為貓。

七月底,我要將最後的定稿寄回給總編之前,照例要寫上獻詞,而這次,我沒有再寫上帥哥醫師,因為我知道,我們終將長大,而我也再一次地準備好要離開這個診療室跟帥哥醫師了,這次,我真正地知道,永遠都有個安全的所在,只要我願意,隨時都在。

成長與改變從來都不是一蹴可幾的,我是個助人者,也是個寫作者,寫作,讓我有著更多自我覺察的機會,當這樣的機會來臨時,選擇權永遠都掌握在我們手上。

我們終將長大,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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