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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選書|《階級病院》

閱讀時間約 17 分鐘
內文節錄自《階級病院》
麥田出版提供
【雖然可恥,但卻那麼有用──寫給那些曾被霸凌的人】
在人群中,我微微冒汗著,我們都一列一列排在樓梯口,像動物頻道裡大遷徙的牛犢即將要衝破柵欄,每人一身藍色素服,遠方有蒸便當的鹹膩味。我們照例說應該是清爽、乾淨,遠看像會散發著如同蒼翠平原的氣味吧?沒有,今日是動物的莽原,被窗口陽光曬著炙辣。
我在人群中,看起來穿得一樣,但又怕被識破的一個符號,一點點恥辱感不斷流洩出來,像是有一條粉紅色的絲巾,摸起來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精緻緞面,正從我各個內心隙縫中一點點被抽出來。一團團豔粉色,像個胎衣,淌著汁,抽不斷地在我體內流洩出來,可恥感如此滑膩而確實,尤其在豔陽注視下,有種微微的嘔吐感。
身為一個被霸凌者,永遠覺得可恥的是自己。
我們那時正要去參加朝會,老師嚴厲叮囑我們的儀容,好像遠方正有戰場要我們去逐鹿,但心情因那些口號卻軟爛成一團。愈打愈不成器的軟爛在我心中發酵,朝氣是奔向自由,而非奔向層層疊疊的制度,那大概只有我這樣想。每次有校園的陽光掃入,我就像被轟炸過的草原一般,將一滴草上露蒸發殆盡地這樣想著,怎麼可能有像我這樣一點朝氣都沒有的學生啊。
我想在那裡權充成一個數字,在這三年為限的時間裡。但我的身體不聽話,我的身體無法混淆視聽。某一日,當朝會的鈴響起時,斜後方的幾個同學講起對我照例的閒語,「那麼高的個子,球打得卻很爛。」「她四肢好像不太協調,走路很奇怪。」「那頭自然捲亂成那樣,為何排在最前面?」
我的腳步突然在那一瞬間無法快速下樓,我忘記了左右腳的順序般,極端笨拙地一層層走著。無論如何冒汗,同時狠狠地斥責自己,我的下半身就是無法聽從我的意志,後面的同學都被堵住了,我遺落了我身體的存在,在一個應該朝氣蓬勃的朝會現場。
之後的一週都是如此,即使臉頰熱紅到發痛,我也無法順利下樓,只能一腳一腳的對齊,像摺疊毛巾一樣處理自己的存在。充滿恥辱感的下樓方式,那一週的每一天早晨都是迎接恥辱的來臨。我在各種整齊,需要對準的一致化場合,就會出現了各種歪扭與失控,無法成為一個號碼的深切恥辱感,是從小一開始。
之前某一篇提到因交通車的巡禮,而發現誰的家境如何,我是其中之一的顯眼。七歲前我住二樓洋房,雖然後來被迫遷離,但第一次上交通車時仍太過顯眼,兩三個同學的交頭接耳與投射過來赤裸眼神,內心就感不妙。那幾乎是喚醒我前世原來是賽倫蓋提大草原上身為一隻蹬羚的直覺,知道被在草叢裡的動物盯上了,雖看不到那動物的眼神,但那如火光的熱切,你知道狩獵的氣味正在蔓延。
從那時開始知道人還沒有披起禮教那身外套前,童年野生的各種情感原來是這般肆意流洩出來,滾滾滔滔的百無禁忌。那是如亞馬遜叢林般的破形怪狀與鮮豔叢生,是多麼吸引人,我身為一個被狩獵者,竟幾乎好奇了那在規矩下流出來的是什麼樣的腥氣。因此當它包在一個過度刻板的制服下時,我更覺得後來即將撲將出來的,是早已逮住我的惡爪,或是我自己原本厭惡的斑斑點點被刮出痕跡。
屬於受害者才有的氣味,是否被我帶進校園裡了呢?我那時曾這樣想。
我那團爛泥一樣的粉紅自尊,如大腸小腸般散亂在四周,被拉得七七八八的。如今想來是電影《發條橘子》裡的某種景貌,一切秩序下的瘋狂,被我窺見了,我這雙愛窺伺的眼啊。同學同時發現我臉上有個寶島形的胎記,在左眼下不大不小的一塊,讓我在交通車巡禮之後,有了更易被捕獲的記號。起先是三兩同學的挑釁,之後某天步下交通車時,前面的同學突然跌跤,剛好是那三位同學之一,於是我被老師誤會有推同學下車的惡意,一被公開斥責,解釋的語言再也不成句。
接下來,全班都沒人跟我說話了,在我窺伺自己將發生的一切同時,忍不住又做了一個實驗。我與之前相熟的同學講話,果然被遞了一張紙條:「我不能跟妳說話」,我在推演更多可能的同時,讓自己成為一個殘酷的觀眾,這一切就不致太難堪。
但當然難堪,被誰踩了的啪吱一聲,原來是心的顏色,鼓鼓的發脹。橘紅色、粉紅色的,那些唯一可以被允許放入井然校園裡的彩物,都流出膿汁,張牙舞爪的動物園風景,秩序下能獵捕人的訊號。
於是我有個防空洞收得緊,在那歲數是沒處可逃的。你開始有一個樓梯通往潛意識,那裡像間地下室,學習寫字寫成句,是挖地洞的逃啊,把家裡書架上可以看懂的書都拿來啃食啊,像餓死鬼一樣吃,是搭了天梯往上爬。小學三年級時,當我以為早已忘記一年級時的遭遇,我讀著沙林傑的文字,也像在戰場上歸來一樣,哭啊哭的,只管往上建、往下逃的忙。
只有書裡的那些人,讓我每日在那非洲大莽原、在亞馬遜叢林中,除了野生奔騰外,看到了有光影搖曳,有人在堡裡駐守。雖然怎麼走都還有一段距離,但總還是喊著「等我啊!」的嘶喊,逃過秩序中的至髒至亂,從此我不信整潔、不盼陽光在眾人口中的紛紛和煦。
曾像快要噎死一樣吃了《蒼蠅王》的字句,但對自認看起來一定狼狽又可恥的我,卻是有用的。後來某日,我看著那權衡著我家人與校長關係而不敢打我的老師,她做得埋怨且明顯,我聽著班上的閒言閒語,輕聲地命令老師打我吧,我還在賽倫蓋提草原上,知道草叢後的動靜,知道他們在等待總有更弱的外圍,只是再也沒有恥感。
學校這注定野蠻的地方,成為回憶後,不是曝曬就是清冷。我至今仍有一個自己在逃著,逃到那個自備的防空洞裡,打開書頁,急忙跳水一樣的逃進去,像溺水一樣哭著漂流,在那裡掏洗出泥沙中的碎鑽,是我信的人性中的一點光,帶它回到這走不穩的扶搖世界。曾自認這樣可恥的自己,懷著一點借來的清火,吃著大把如薪柴的字,我要這樣亮亮的,抵抗在晝日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搭一個講台,讓人們習慣仰望,彷彿在暗示我們,台上的人講的是金科玉律。但我覺得一個人的尊嚴,更在於他是不是能被細細端詳,或是更進一步的說,我們在仰望一個人之前,是否有本事細細觀察一個人。
讀一個人比仰望對方,對彼此來講,都是多一點理解的可能性。不然在講台上的人,他的疑問與自我攻擊,有時會更像一個嘲諷了。
紀錄片《牧者》一開始,是第一個為同志基督徒成立教會的楊雅惠牧師獨自走在荒路上的身影。我記得當年談話性節目方興未艾時,楊牧師毅然上了電視表達她身為一個牧者,要牧養同志基督徒的決心,以及她認為同志基督徒需要有一個「家」可去。
太多年前了,當時聽得懵懂,但也留下了印象,因為她當時在節目就震驚了視聽,並受到了猛烈的質疑。
多年之後聽說她自殺死了,那時的我已經在社會上庸碌,只有部分時間,也會跟有些人一閃想過,那妳為何還要信呢?為何同志基督徒還不離開教會呢?為何要留在一個不能根本性接納你的地方?
這或許是《牧者》這紀錄片即使得到了金穗獎一般組最佳紀錄片獎,但仍然算是部冷門的紀錄片,並沒有掀起熱度與足夠關注的原因。尤其當現在基督教與同志議題已經劍拔弩張時,人們不太理解還處於這灰色地帶的人是為什麼?甚至對他們看似矛盾的選擇好奇心不大。
但這是我跟編輯說我想寫這篇文章的原因,因為我了解他們的為何不放棄?
我是個非常乖謬的基督徒,我不夠合群,不常去教會,但我沒有放棄尋找耶穌,我始終認為那是一個大於宗教的信仰。沒有人會確定自己能找到神,即使聖徒保羅也不是時刻能、彼得迷失過,人充其量是確信自己想找到神,找尋一個遠遠大於自己,能夠折服自己的力量。
在這摸索的路上,我比較狐疑的一點是,多數信徒們仍在摸索,卻能對其他的信徒比手畫腳,彷彿指責教友是證明自己是好學生的行為,不然難以合理化人人都在尋求神的半路上,還可以當個道德糾察隊。
如果人們讀的不是聖經,第一眼讀的是基督徒的話,世人讀到的基督徒是什麼樣子?好當糾察隊、好為人師,卻忘記自己也還在找尋的第一站,不夠謙卑的指使。讓我痛心的是,基督徒如今讓大眾看到的是這樣的嘴臉,彷彿高喊著:「耶穌是我的喔」的孩童搶玩具姿態,儘管他們仍力阻了同志平權,儘管大眾對婚姻平權有疑慮,但同時也看到了基督徒相反於謙卑教義的張牙舞爪。
這體現在這部紀錄片的四位牧者身上,他們極度被邊緣化的處境。他們其中三人雖是牧者,但他們三人卻被牧者(教會)拋棄了,變成是有前提的愛,這不禁要問「牧者」是什麼?我雖然是個不乖的基督徒,但知道聖經詩篇裡將「牧者」的精神寫得清楚:「一個用杖和竿帶領羊群的牧人,把羊群帶到青草地和溪水旁。他也用杖和竿來保護他的羊群,好讓他們不會遭到危險。」
那是一種愛與接納,彼此信任的詮釋,而不是以上望下地提供保護一般,用杖與竿來彰顯權力。
這部電影與其在描述支持同志的牧者處境艱難,其實更大的主角是其他台港數以百計的牧者,相對於電影中四位被打壓的處境,又是好牧者嗎?除了拿聖經的教條來當武器,那些自以為正義的牧者真的是好牧者嗎?
因為人數多,教會內沒有人敢質疑他們,彷彿一個小社會,有人就有政治,發話權變成是種執念,人們開始逐字逐句爭辯語境上有萬年隔閡的律法,但沒有真讓同志與非同志的人感受到牧者願意像當年耶穌為人洗腳的精神,愛先是無條件的展現,且綿長不絕,如此耶穌才不會被污衊。
這幾年沒有看到台灣基督徒為全球問題如此積極發聲,不見對各國難民被忽視的處境有比對同志議題更多的關心,於是我們看到紀錄片的牧者必須挺身而出,讓人知道他們就算面對教會組織有如螳臂擋車,仍然千萬人吾亦往矣。楊雅惠並非同志,但她執著的是教義裡愛的先行。牧者如十二信徒也是懵懂,也不見得都清楚基督精神,但珍貴的是他們知道自己不盡清楚,然他們知道耶穌說的是愛。
人的視野跟羊有一定的侷限,我們知道的是非只是來自有限的經驗,我們每本好不容易讀懂的書都比聖經容易,這樣解讀上萬年前的語境仍沾沾自喜說絕對沒錯,這時人的自大配得上任何的正統宗教智慧嗎?
誠然,基督教在台灣很大的力量來自於中產階級。中產階級有一定的標準與制約,有一定的自負。那份堅定,不盡然來自於信仰,而是來自於對世上教條的把關,而且也習慣由他們把關。這股力量與其說來自聖經的,更像是在支撐著他們的話語權與仲裁權。
對社會過度干預的人,與其說是耶穌精神,更像是中產精神移植到教會核心去,底子是更甚以往的中產焦慮。
電影當中想當牧師的陳小恩去神學院報考,卻因為她出自同志教會,就連她去應考的資格與經歷都被一筆勾銷,被當成她從沒去過那裡考試,是令人心痛的部分,政治的手段無所不在,但排除異己不該出現在教會中(但當然,有人就有江湖)。
或許有人因此對宗教失望,宗教或可能被組織所困,但信仰,我個人覺得是很私人的,我尋找祂的這條路上,相信祂是個好牧者,會讓我遇到好牧者。
當初耶穌也被視為叛經離道,他曾說:「如果你們有人沒犯過錯的,可以上前丟石頭。」結果如今那些犯過錯的信徒紛紛上前丟了石頭。不過愛字而已,這麼難,自以為聖是如何會變成冷酷的?與信仰無關,那是人穿了國王的新衣,沐猴而冠,與耶穌何干,與同志何干?
哪天哪時,我們才知道了,聖經上再簡單不過的「愛人如己」,其實在說,愛人在先,那個「自己」才有了初見的輪廓,如此清澈,反之亦然。
在是枝裕和之前,或許有,或許也沒有,以影像如將一席被薄暖地蓋住現實,鋪在蘊含水分的泥土上。裡面是死亡的枯枝、脫去的蟲殼,以及大量的幼蟲生機勃勃地蠕動。那裡死亡的敗絮如葉片支脈碎成粉狀,讓新綠的幼苗終於長出頭來,帶著腐氣重生,之後卻是以滿滿植被的香氣與花的雖死猶生來迎向夏日。
他的作品,是另一種感官上的盈滿,讓你的思考有了載重量。
炙亮的光有它的排他性,在於你與它的距離,誰有優渥可玩賞它,同樣就有誰會被驅逐於他方。
從是枝裕和早期作品《幻之光》、《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你可能跟我一樣愛上他對光那種無絕對性的詮釋,既可以暖如朝陽,之後也可以回頭刺以百種鋒利。如《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你與主角那男孩一起失溫於夏豔裡。陽光之於命運的諷刺性,是無處可躲的。如此的陽光普照,你怎麼還能不幸福呢?你怎麼還能讓那些「無人知曉的殘酷」如黑影無限蔓延呢?讓被拋棄的孩子的磨難,直接訴諸於正午陽光下的一點影子,小到不足掛齒,也消融於現實之中。
這樣的力度,直直落袋。
記得《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上映時,那時我因出差,在巴黎的agnes b短暫停留,那時法國觀眾對這部片相當喜歡。三層樓的agnes b服裝店,樓上是一片雪白藝廊,掛了大約十張《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劇照,主樑上掛的是主角那張質問不解的臉龐放大版,窗口是那張陽台上封存著幾個孩子的歡笑神情,暫時果腹的零食隨色彩散落一地。當時巴黎雖是冬天,但感到那圖片比外面的雪冷冽。因為那層樓間毫無障物,你無法迴避地瑟縮在原地。
《幻之光》中再嫁的寡婦江角真紀子,那在竹簾子後面的江角,陽光是一再進犯的問號,問著她原本看似好好的丈夫為何臥軌?問著自己求生的力氣又從何而來?原本宮本輝的原著就擅長以景物來傳達平靜中的暗湧,是枝裕和的鏡頭溫柔且鋒利地彰顯出女主角無法承受這問號的頻臨崩潰。如果只想著當下的營生,像蟬一樣,是否就能忍受形同呼吸頻率的痛?
那時是枝裕和的光是尾隨的,又是挑釁的,跟作家宮本輝筆下的黃昏與滿天的烏鴉描寫一般。以日常帶出人內心那口水窪,靠的不是台詞,而是更直面的影像語言。
之後是枝裕和這名字在台灣像有魔法一樣,觀眾期盼他的作品,儘管他常以光來表達骨子裡的冷冽。佩服他在《空氣人形》選角裴斗娜的正確,裴斗娜以「一個充氣娃娃」的各種姿態呈現出寂寞,陽台的光影與雜物,又再一次的,是枝裕和以「小說感」鏡頭,講出這「寂物世界」的悲哀。那麼多彩色物品,這麼多蒼白的人生。裴斗娜仿生的演技,無物無我,給了現代文明的空虛一個死亡況味,人生若美到還有憔悴的餘地,算是慈悲的一瞬。
有很多人說是枝裕和的作品以「家」為基準,但讓他更特別的是對現代人寂寞的描寫。如之前所提他對光的運用,是非常具有現代性的。所有光從隙縫、牆角、窗台淹過來似的,不同於西方Edward Hopper畫中凝結的人造之光,他鏡頭下日本社會的光是對映著水漬、雜亂,與草草收拾後的工整,等著人心暗湧的會合。他的光是液態的,撲打著人的感官,也在當下脈脈目送。預告已是過去式的俯拾與珍惜,撿起來的都是家裡看似鍋碗瓢盆,或是玩具的回憶;那麼壓抑,推到極限,如海潮無盡拍打的愛。
在寂寞的底蘊下,讓是枝裕和的「家」顯得既日常且特別。像《我的意外爸爸》裡,原本只是抱錯小孩、家境不同,帶出價值觀平行世界,這樣的故事在電影中並不少見,但他敘事方式如此閒常,無論是那自命菁英的父親,還是那無從選擇的佛系家庭,哪一個最適合孩子成長?這菁英父親的掙扎是因社會的標準,讓他曾漠視了小孩是否有更多快樂的選擇?抱錯孩子,挑戰了他的前半生,也挑戰了父愛的極致。
方方面面,不忘訴說的是老中小每代的心事。
《比海還深》那明明就是難解的局,不得志的兒子,逐漸老去的母親,支撐著那「家」的概念與她內心其實脆弱的兒子,一場颱風不大不小,但那個風雨夜晚,留宿老家的兒子與孫子,經由一場閒談,彼此接受了無可避免的失去。
是枝裕和總讓你覺得怎麼能這麼溫柔地講一個失去的故事啊,而且第二天仍是該死的晴空萬里。他不會告訴你一切都會變好,而是允許你如此費力且脆弱地活著。體驗著光是真實的活著,就是一種愛的行為,成就都禁不起耗損,支撐人能呼進呼出的踏實,也只有來自於愛。
《海街日記》故事中不可逆的失去,幾個女兒喪失親人後七零八落的心,或者在海邊,或是櫻樹下,美到滲汁的畫面中,卻還得不到救贖,只能一點點地喚起味覺,好像一天比一天更像活著的堅強。這部電影強大的是,看深看淺都可以,是枝裕和的美學也是這樣,你要耽美可以,但你要體會那成就美的背後無不藏著傷痕也可以。人都是破口了才開出朵朵的鮮豔來,在那之前,都在是枝裕和不淺不深的色溫中,尋找一些確信的證據。那些抽色的美是擱淺了的、滯留的,要從心裡面挖掘才挖出血色的真實。除了嬰兒的啼哭,每個成人真正的眼淚都是波濤洶湧的安靜,都是日日夜夜的清醒。
但真正讓我感到是枝裕和強大的是《第三次殺人》,他不再灑上那朦朧如春陽的朝氣,不再以光暈鋒利你的心,而是筆直地走到人如囚鳥的際遇。人心的難測、自以為的正直,在那森羅的司法與社會階層結構下,一個有前科又底層的人,他存在的本身就已經是原罪了。
這部電影涵蓋了心理學與社會學,役所廣司呼應著所有人對他的拼圖,更進一步說明了你能身為一個好人,是有多少幸運與背景的加持。身為一個結構中的好人又會有多少盲點,才會讓你自認是好人?
這部心理層面的推敲超過一般推理劇的格局,役所廣司同時也刺探了觀眾的盲點。那些「如你所願」般的決定性弱勢,他連自己的詮釋權都沒有,弱勢與貧窮不只是餓肚子,而是他的發話權已被剝奪,早在他成為嫌疑人之前。正因無比諷刺,所以無比慈悲。
這部電影在台灣票房並不好,但在多年之後,必然是一部是枝裕和的經典之作。烏托邦的真相經由一個命案,無所遁形它的共犯結構,無論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可以拍得這麼美,也可以行過地獄般地拍出《第三次殺人》,如果日本近代有什麼生與死的藝術,是枝裕和的電影必然是其中之一。無論從日本感官上寓美於敗流處、從卑微之境發現愛的所在、從人性深暗之處看到幽微,他都做到了。像條溪流,深深淺淺的流過各處,以路過每個人不同的生命,告訴你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愛的方式。
藝術家,無非拾荒於每個人經過之路,再卑微,也能發現其偉大。這是是枝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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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所帶來的傷害遍及歐洲,如此視人命如敝屣、泯滅人性慘絕人寰的集體罪狀,經過了不到一代人的時間,竟然似乎被淡忘了。如今種族意識再度因為政治的分化而被激起,德國社會的猶太人歧視依然嚴重,轉型正義又真正落實於德國境內與境外了嗎?這是在看遍生命悲歌後,值得人人仔細深思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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