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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上這一次課,我想建立什麼樣的關係?

2019/10/02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我目前主要的兩種教學場域,其中一個是與立賢教育基金會合作,去到偏鄉小學上藝術與人文課程。一間學校安排兩堂課的時間,也就是一個半小時。一個半小時,究竟我能跟這些我第一次見面,而且可能只見一次面的學生,建立什麼樣的關係呢?
如果有機會與學生長時間相處,我希望能讓他們有多一些觀察與摸索的時間,學生如果表示還不想要投入的時候,我多半會先「等」。但是面對這種一輩子可能只會相遇一次的課程,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等」。這倒不是說我就一股腦地把東西都塞給他們,而是,在這種時間「有限」的情況下,我發現有時候直接「介入」,反倒開啟了與對方建立關係的可能。

他的表情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比如有一回,我跟老斌(我的伴侶兼助教)去到屏東的某國小,帶他們做拓繪。我與老斌分工,我帶拓繪示範,老斌帶他們去校園採集拓繪的素材。那天,有個五年級的男孩,我在示範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往旁邊飄,看起來並沒有要投入這個課程的意思。當下我沒有多說什麼,繼續提點一些他們要注意的要點,比如水彩筆沾濕的狀況,顏料的水分,葉子的紋路之類的。
開始拓繪時,男孩坐在那邊發呆。我問他你採集了什麼啊?他拿出一根樹枝。我說樹枝啊,這個難度比較高喔!男孩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我說沒關係,「樹枝也可以拓,你想要怎麼構圖?」男孩說不知道。這時別桌有其他小孩叫我,我就說你想一下,我等一下來看你。
後來我去別桌的時候,老斌說剛剛他帶學生去採集時,那個男孩好像也沒有聽他講,「他玩他的石頭,踢沙,」「我剛有注意他,他的腿上都是傷痕,很像被狗咬。」老斌說。
我又繞回小男孩那桌時,發現他連練習都還沒練習,就直接在樹枝上沾了紅色顏料,印在手帕上,手帕上頭還被洗筆時濺出來的水潑到。並不是一定要練習過才能實作,也不是不能用樹枝沾紅色顏料拓手帕,手帕也不是一定要乾乾淨淨拓得完完美美,而是,那個男孩的樣子看起來像是,隨便印個東西在上面就好,他只想要把這一個半小時混過。
我猜那個男孩不論是在我示範的時候,或是老斌帶著他們採集的時候,都在放空;我猜他對我們正在進行的事情無感,但因為是上課時間,所以他不得不坐在位子上。
我站在他旁邊,看了一下他的桌面,「除了樹枝,你還有採其他的葉子嗎?」男孩說沒有。我看著他們那一組桌面,他隔壁的同學採了不少葉子,我挑了一片起來,跟同學說葉子借我,然後直接在男孩面前示範起來。
「拓繪這種東西啊,每次拓可能都有不同的樣子,你不用擔心做不好,但你做的時候可以仔細的去觀察與感覺它……」我說,「你看這個葉子有兩面,一面摸起來平滑,另一面葉脈比較清楚,有凹有凸的……」「顏料要上在哪一面沒有規定,但是我覺得葉脈的線條如果被表現出來會很好看,所以通常我會把顏料塗在葉脈突起的那一面……」「葉片塗好色後,先想好你要拓印在手帕的哪個位置,輕輕的蓋上去;上面記得壓一張紙,用你的手指均勻地幫葉子按摩,但是不要按太久,葉子會黏在手帕上……」「你覺得壓了差不多之後,就可以把葉子打開……」
我一邊說一邊示範,把拓繪的步驟整個重新做過一遍,最後我說:「好了,你看……」
男孩的手帕瞬間多了一片葉子拓印,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驚喜。「你就用這個葉子,試試看,用我剛剛教你的方式,試一次看看。」我說。
男孩接過葉子,用水彩筆沾上顏料開始塗。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一點點不一樣了,好像有一點點……認真?我看著他上色,協助他按壓葉子拓印,打開葉子時,他臉上的表情比剛剛又更多了一點點開心。
「你就照這樣的方式,再繼續做做看。你可以嘗試不同的顏色。」我說完這句話,就移動到其他小孩身邊了。

希望我給出去的東西打開一扇窗

而當我繞了一圈看了二十幾個小孩的拓繪後,我又走到他身邊。我發現他一片一片拓起來了,他將葉片繞成一個花圈,臉上有著專注的表情。老實說我很驚訝,因為我並沒有抱著他一定會繼續做下去的期待。
但是那個小男孩竟然一片一片的拓起來了,臉上還有一種想要「完成作品」的表情。學校老師看了他的作品,表示很驚訝,「這個孩子平常對許多事情都興趣缺缺,這次他竟然會有耐心的把東西完成……」
以往我很少直接動手「幫小孩做」,我會觀察是否該介入,以及介入的時間點。但是,像在這種一次性的課堂裡,我不認識小男孩,我不清楚他的狀況,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觀察與等待。老實說,就算是在這種一次性的課程,我仍舊會不斷思考到底是要少做還是多做?但當我面對的是一個「不清楚什麼緣故」、「但他似乎不想在這段時間做些什麼」的孩子,我反而覺得我應該直接丟東西出去,直接跟他分享我想要帶給他的東西。
我無法對小男孩課前課後的轉變多做詮釋,因為我對他的認識不夠多,但我可以感覺得到他對自己最後完成的作品,很喜歡也很有成就感。
如果有機會可以建立長期關係,我可能不會這麼直接的介入,我總會擔心因為自己介入得太多而影響小孩的自主學習;但是這種「我可能只會跟你見一次面」的時候,在這種時候我考慮的點反而是,我應該在當下把自己最想給他們的東西給出去,不管是想做的事,想說的話,因為我跟他建立關係的機會只有一次。
不是我給出去的東西有多重要,而是或許我給出去的東西,能夠打開某個他自己不曾碰觸過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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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瞇
廖瞇
廖瞇,認為生命中所有經歷都影響著創作。大學讀了七年,分別是工業產品設計系與新聞系。畢業後賴以為生的工作一直與文字有關。2013年移居台東鹿野,繼續用文字過著生活,養活自己。著有詩集《沒用的東西》、長篇散文《滌這個不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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