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我不想成為最後抱妳的人

以下節選自《最後抱他的人》

作文課上，「爸爸打媽媽。」他說。

我一陣心驚，但故作鎮定：「好，就寫下來。」

但「爸」寫錯，「媽」寫錯，連「打」都寫個兩邊出頭。然而這時錯字已不是重點，我問他：「然後呢？」

「然後我就保護媽媽。」

我拍拍他的頭：「後來呢？」

「後來媽媽就離開我了。」

「你真勇敢。」我緊緊環抱他一下，希望能將支持的力量傳遞給他。

阿傑倒抽一口氣，很緊繃的樣子，看來是很久沒人抱他了。

但憾事發生了……

我想到大學每週陪伴的那個女孩，她功課在班上墊底，被抓來讓我這個志工陪讀。用了很多不同的方式教她數學，但她永遠不想聽我講話；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她抱著金庸小說在讀，才用小說當引子開始聊天。我不再把她關在教室裡，我陪她在午休的校園裡吊單槓玩鞦韆，讓她帶著我去認識校園裡的小小生態區，看他們班級栽種的植物，聽她說她正在讀的書。我發現她很孤單很封閉，但只要她肯學其實一教就會。有次教她發現她吸收很好，非常開心地陪她一起走回教室，私下趁著學生還在午休時問她的老師可否誇獎她，老師卻冷冷的跟我說進步是孩子本來就應該做的，根本不需要誇獎。

學期結束，我記得我應該有準備禮物送孩子。我以為我不會再看到這個小六的學生，卻多次在大學校園裡看到她穿著運動服遊蕩，卻也被她多次的用有事情從眼前逃跑。時光飛逝，她現在至少也22歲了，我常常想到她不知道是否仍然被班級排擠，是否仍然獨自一個人遊蕩沒有家人朋友總覺得孤單孤獨，是否仍然總是想盡辦法想要從這個世界消失，或是變成書中世界的一個角色。

我那時候自己也不夠好，我很混亂，混亂到弄不清自己也來不及給她更多的愛與陪伴，也混亂著沒有繼續這個被室友笑說很愚蠢的志工陪讀，還得犧牲自己中午休息的時間，而我又總是睡眠不足。

學手語最快樂的不是用手語舞出流行樂曲，而是我在公館買一條100元的皮帶用手語跟你比了謝謝，你開心的不斷跟我比著不客氣。這個很愚蠢的志工，是我亂七八糟的大學生活少數美好的回憶，比去參加一堆講座課程還要深刻。我記得你的黃色運動服，你說話總是帶著小小的不以為然與傲氣，並透著一股強烈不服輸的倔強。

最後一堂課，我抱了你，你像故事裡的小傑一樣說了噁心把我推開，但你卻對我撒嬌了。

我希望我不是最後一個抱你的人，我希望你已經找到幾個人願意擁抱你的孤單與寂寞，我希望你把你築在生命的高牆拆毀了。

我不想成為最後一個抱你的人，你值得更多人的愛與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