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觀察日記三|弱勢的權力與權利

2020/03/09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以一個在台灣土生土長、生活二十餘年的人而言,「弱勢」聽起來並非是一個會讓我喜歡的詞彙,更何況要承認自己身為「弱勢」。

說到「弱勢」,我們會想到什麼


有些人可能會想到補助金,有些人可能會想到身心障礙,有些人可能會想到基金會募款等等不同的面向。在以新自由主義--由資本主義發展而來的變體--為主的這個世界,說到「弱勢」最容易聯想的其中一個便是經濟上的弱勢,而經濟弱勢與其他的文化資本、社會地位、生心理上的弱勢多有緊密的連結關係,我們很難以將這些不同的要素分別檢視,稱呼某個人為單一向度的「弱勢」。例如,我們很難找到一個人僅在經濟層面屬於弱勢,卻受到大量的文化資本訓練、崇高的社會地位或名譽且保持健康的身心狀況。社會上各種各樣不同的現象與因素交織成了一既同質又異質的弱勢集體。
「弱勢」一詞僅代表與強勢群體之相對,而並非指涉一擁有特定特徵、共通點或經歷的特定群體,故而實際上「弱勢」一詞遠遠地超越我們所想地囊括了更多的人群及定義。而很有趣的是,筆者在美國半年觀察到在對於「弱勢」的看法以及「弱勢」群體本身對於自身的認同與權益部分與我在台灣時所知道的有相當大的不同,甚至挑戰了我原有對「弱勢」以及歐美國家對於弱勢態度的想像。
過去在台灣時,我總想像雖然有部分的歐美國家享有完善的社會福利,例如歐洲使許多人羨慕不已的大學免學費制度、北歐國家的育嬰津貼和育嬰假,歐美人士也必須承擔高昂的醫藥費、不人性的保險制度等弊病。我曾聽定居美國的親戚說道由於美國的醫藥保險太過昂貴,不少人因遭遇事故搭救護車或動手術而欠下大筆醫藥費用,從此必須貸款以償還欠下的這些錢,而許多保險或公司也深諳此道藉提供醫療保險來吸引、壓榨甚至綁架求職者。綜上所述,國外的「弱勢」在我看來也是一偏向負面的詞彙。

台灣的「弱勢」想像

而台灣關於「弱勢」的論述脈絡在我看來則較有些道德規訓的成分。舉例來說,台灣的教育或是媒體在提及「弱勢」或身心障礙者時時常強調其「殘而不廢」的精神與美德,如前幾年陷入不倫風波的《五體不滿足》作者乙武洋匡,他雖然在生理上擁有多重的缺憾,依然積極向上成為了著名作家,並成就了家庭這一在中華傳統文化中精神滿足的象徵,充分表彰出他努力不懈的成果。
台灣在基礎教育層級大量地灌輸了學齡孩童對於「弱勢」的想像,企圖藉這些著名人物的故事與經歷來削弱孩童在潛意識中對於「弱勢」組群無論在生理上(如肢體的病症與障礙)或心理上(精神或心理疾患)的與自己「不同」而產生之恐懼與排斥,同時傳播給他們無論遇見何事都必須積極、樂觀、主動向上追求的價值觀。這些被許多人戲稱為「雞湯」甚至「毒雞湯」的規訓雖在某些程度上控制了孩童對於弱勢群體的誤解,卻也同時灌輸了我們對「理想的弱勢」之想像,進而窄化了我們對於弱勢的關懷,甚至反客為主地要求弱勢必須活成我們腦海中「理想的弱勢」的樣子。
過去筆者在課堂與同學討論時,就曾聽他質疑為什麼弱勢必須在故事中非得以「正面」或「樂觀」形象存在?難不成他們不能擁有快樂外的情緒嗎?這些透過教育灌輸的「弱勢」被我們習慣並內化到心中,使得弱勢在腦內分化成「好弱勢」「壞弱勢」兩個截然相反的群體:「好弱勢」他們積極向上且樂觀,雖然身體上有缺陷但卻擁有強韌美麗的精神,時不時擁有比非弱勢群體還要更傑出的表現,是那些值得我們敬佩、認可並且應該受到政府或是大眾幫助的人們;然而「壞弱勢」卻與之相反,他們不但不努力尋找方法成為「正常」,還怨天尤人且貪得無厭地要求獲得資源以貼補他們本身的不足。在這一段敘述中,我們可以看出除明顯以精神與努力劃分出相反的群體外,還將弱勢的權利個人化,將這些弱勢應得之權利由政府應為他們想好配套措施的積極干預,轉化為個人應自己決定爭取、政府不應介入的消極干預。

美國的「弱勢」想像

而透過筆者在這半年內的觀察,我發現對美國來說「弱勢」一詞並沒有那麼強烈的道德約束感,因此許多人不但不排斥成為他人眼中的「弱勢」,反倒積極證明自己的「弱勢」身分藉此取得更多的補助或支持。
當地的政府機關如學校,團體以及企業在救助「弱勢」上共同合作,提供各種面向的弱勢補助。舉例來說,筆者所在的奧勒岡州(Oregon)便十分重視弱勢族群的飢餓問題,在奧勒岡第一大城的波特蘭(Portland)有著「別讓波特蘭挨餓!」的口號,與其著名的「保持波特蘭怪異(Keep Portland weird.)」齊名。奧勒岡食物銀行(Oregon Food Bank)主籌與當地主要超市(如:Trader Joe's、Safeway及Fred Meyer)合作的Free Farmer's Market固定於公立學校在每個月的第一個禮拜四發放給當地人們登記領取免費的蔬果、糧食以及調味料等農產品,其餘志工與非營利單位如SNAP和ASPCC也多與當地超市簽訂合約,定期發放食品。此外,學校和捐款人也創設許多特殊資格或有名額限制的獎學金輔助當地的移民與難民等「弱勢」學生。
而學校的「無障礙中心」(Center of Disability)除提供身心障礙者使用的器材如點字筆、助聽器等設備外,還提供學生檢測自己是否符合身心障礙者資格的許多測驗,老師們在課間宣傳學校資源時甚至以「鼓勵」的態度推薦學生可以到中心做檢測查看自己是否有符合某些資格以獲取補助。
這是這個議題令我最為驚訝的一個發現,在我的思考中「弱勢」與「障礙」一直是人們閉口不談的事情,更遑論自己去爭取這個身分。不過,近年台灣對於「弱勢」與「障礙」的權利及權力更加地重視,願意承認自己的多元性、分享相關經驗與故事、並認同自己身分的相關人士也增加許多,為台灣社會對於「弱勢」與「障礙」者的單一道德規訓增添不少想像空間。

有補助--就是好事嗎?

美國的弱勢補助政策實際上面臨了許多的爭議,例如:這些發放糧食的政策是否真的救助到了弱勢?實際獲取到資源的人能夠算得上「弱勢」嗎?許多人戲稱在美國活在「中間」的人最可憐,極富的人理所當然,及貧的人也能靠著補助不工作也能不愁吃穿;與此相對,中產階級的人不僅要辛勤工作,還供給了國家大部分的稅收。也不意外在此M型化的時代中,以資本主義立國的美國中產階級消失得特別快速。
回到原先的問題,實際領到資源的人算得上「弱勢」嗎?不一定。由於太多人透過會計、逃漏稅等方式鑽漏洞逃漏稅,美國的財政出現巨大的空洞,也因此許多美國白人紛紛將矛頭指向以中國為首的亞洲移民,指責移民們不但搶走工作機會更搞垮美國經濟,種下對於黃種人不滿的種族主義及歧視的禍根。
而另外一個可能的問題則是這些補助辦法對改善弱勢處境有實際幫助嗎?換句話說,這些補助可能僅是短期地救濟了當下可能的危機,卻無法促進整體結構的變動。一來,如同先前所述,「弱勢」獲取補助後可能就不再工作或進修,這令他們養成了習慣--可以不用努力就獲得幫助,間接地使他們缺乏職場所需的技能與經驗,讓他們進入缺乏優勢、成為弱勢的循環中;二來,獲取補助的弱勢可能因此對於捐助的單位或集團萌生感謝之意,而忽略了這些財團塑造結構性貧窮的,造成他們成為「弱勢」之事實。


總結

因此,雖筆者以偏向正面的文筆描述美國對待弱勢的措施及態度,在此仍需要對這些弱勢補助政策打上一個問號,質問其是否能夠實質改善結構性剝削,而非消極地暫時緩解「弱勢」者們一時的困境,並期望未來能夠接觸更多與此相關的研究議題來補充本文所提及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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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是蠑螈!是名剛好趕上COVID-19前夕離台的哈日族美國新移民。 我喜歡ACG、各種BL小說漫畫、性別研究、心理諮商與成長等議題。 歡迎和我交流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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