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等的童年》決定階級,靠父母《拚教養》翻轉?台美社會比一比

2024/03/07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社會階級如何從童年開始塑造一個人?

美國賓州大學社會學系教授Annette Lareau從1994年展開一場橫跨十幾年的研究,用超過26萬字的《不平等的童年》探討這個大哉問。臺灣大學社會系特聘教授藍佩嘉以類似Annette Lareau的研究方法,針對台灣進行在地調整,透過田野調查與訪談讓《拚教養:全球化、親職焦慮與不平等童年》在2019年出版,兩書與兩地有許多可以對照玩味之處。

父母的教養會決定孩子的未來嗎?無疑是肯定的。

臺灣大學社會系特聘教授藍佩嘉以類似Annette Lareau的研究方法,針對台灣進行在地調整

臺灣大學社會系特聘教授藍佩嘉以類似Annette Lareau的研究方法,針對台灣進行在地調整

不平等的童年導向不平等的成年

Annette直指十歲是關鍵年紀,決定孩子是否會進入與父母類似的處境。例如美國大學入學測驗(SAT)的平均是500分,父母高中肄業和父母研究所畢業的兩組小孩表現差異極大,平均差達150分,孩子的課業表現與母親的教育程度正相關。

在《不平等的童年》的後記中,紀錄參與這場研究的家庭裡,那些「混得好」的孩子們靠著家庭資源去滾動文化資本,上一局的贏家到下一局越容易贏,而且越贏越多。

美國的菁英文化推崇公平競爭和結果。因此,亞歷山大和蓋瑞大學時認真讀書,他們的獎勵是得到好工作;他們又持續勤奮工作,因此累積更多、更大的獎勵。

Annette發現:財富、良好教育、收入優渥內容有趣的工作,乃至擁有一個家,這些寶貴的資源並不是平均分布,而是代代相傳,所以孩子們的發展大多也和父母一樣。改變社會階級並非不可能,但不常見。

研究中也發現,並非所有的小中產階級長大後都從事專業工作,沒有專業工作的是在升學競爭中掉隊;勞動和貧窮階級的年輕人都沒有專業工作,必須賣時間、賣勞力賺錢。

換言之,要向上流動非常困難,階級複製不是百分之百成功

「在美國,社會階級建構且改造個體的行動。我們追求的人生道路既不平等,也並非自由的選擇。」

既然知道人生而不平等,那拚教養是翻轉階級的保證嗎?

拚教養的迷茫,不分社會階級或有錢沒錢

教養沒有必勝公式,藍佩嘉的研究發現台灣不同社會階級、經濟條件的父母對於教養都很掙扎--

例如中產父母拼命賺錢,讓孩子住好學區、進才藝班,從小在菁英行列中不能落後,而且希望透過私立學校的學費篩選機制,掌控讓孩子的人際圈中「都是安全、值得來往的對象」。

在精英教育中受挫的家庭,除了更內捲地考驗父母小孩能逼自己到什麼程度,另一條路是父母擠出更多資源,讓小孩回歸刻意打造的自然學習環境,然後操心起孩子上學無壓力,畢業後是否禁得起社會輾壓。

勞動階級父母面對研究人員,普遍認為自己的教養法沒啥好說,甚至直言他們的教育就是打,小孩不聽話打小孩,也有案例是爸爸打媽媽,當事人辯解他沒有家暴,是「養兒不教母之過」,小孩目睹媽媽被揍就會連帶檢討自己云云。

不乏台灣人以為,標榜人權立國的美國不體罰小孩,事實上不分國界,跟孩子用言語溝通是中產階級的教養法,美國勞動階級、貧困階級的家長也丟不掉棍子,《不平等的童年》的後記有如下紀錄:

某些田野工作者來自中產階級,聽到父母威脅要「揍」孩子時,他們會覺得很不舒服,但來自勞動階級家庭的田野工作者不會覺得反感。每次看見中產階級孩子與父母的日常互動不怎麼恭敬時,來自勞動階級家庭的田野工作者總是很震驚,光是與不斷抱怨的中產階級三歲兒童一起搭車二十分鐘,他就覺得頭痛和噁心,並表示:「我想踢他的屁股,母親讓小孩不斷抱怨,卻沒有處罰。到底誰才是家長啊?」

也有父母認為這世界太可怕了,全力在家庭小窩內為孩子打造快樂童年。例如一位受訪的母親要讓孩子每天放學後都能在家裡看到她,好令孩子安心。

回顧這位母親的上一代,外婆並沒有刻意執行怎樣的教養方針,就是在放學的子女旁邊做家事。但對於現代工商社會雙薪家庭,即使是陪伴都必須刻意為之,這份刻意經常造成跨代的壓力。這位堅持要陪小孩的母親必須犧牲職涯,小孩可能也受不了被全天候關注,會希望父母有其他生活重心,不要這麼緊密地和自己綁一起。

這裡可以延伸討論現代的密集親職,尤其是密集母職--女性要分攤養家責任,投入時間日常陪伴,公領域的職場、私領域的家庭兩邊都要求全力以赴,要顧到孩子生理、心理、成就都一百分,否則就是失職,讓母親陷入進退維谷的處境。

密集親職的壓力與創傷

讀到這一段,我想起自己就讀的公立小學中,有一位各科都表現優異的虎子同學,他與我同校六年,多數時間不同班,但我卻有整整六年都跟他同班的錯覺,大概與虎子的母親「平民虎媽」隨時會從學校各個地方冒出來脫不了關係。

平民虎媽很積極參加學校事務,當導護媽媽,也當帶領早自習的晨光媽媽,在沒有營養午餐的時代,她中午會來為虎子送便當,與各路家長串門子聊孩子。

1990年代初期成績登記還沒電子化,老師們桌上會放著一本為學生打分數的「教師必攜簿」,和全年級老師都很熟的平民虎媽會逐班溜達過去,翻閱那本最高機密,然後邀請成績排前段的同學去她家與虎子一起念書。

我小學三年級後便與前三名無緣,所以從沒受邀參加平民虎媽的讀書會,我遇到平民虎媽基於禮貌打招呼,她總問:「你這次月考幾分?排第幾名啊?」長輩上超市採買時遇到平民虎媽會情報交流,然後帶回排山倒海的焦慮,那時我完全不想聽虎子的任何事,因為大人們下一句就會以虎子為榜樣,數落我不用功念書。

後來虎子怎麼了?

約莫是二十歲時,我在圖書館外偶遇平民虎媽,她劈頭問我大學讀哪裡,我說台大經濟系之後,有來有往問起虎子,平民虎媽以「我不知道他怎麼了」八個字句點我,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下我驚愕得不知道做何反應,現在即使年紀長了十幾歲,這狀況重演一次,我多半也是傻在原地。

平民虎媽提都不肯提虎子,十之八九是他沒有按照父母的預設值發展。至於虎子不照父母的意志過活,體驗到的是蒼茫還是解放只有天曉得了。

有雷同創傷的人應該是很多很多,所以現代社群上有很強的聲量對父母主張:「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要父母認知孩子是獨立的個體,父母對子女是有絕對權力,請注意別用力過度。

對於孩子這一方,人終究得長大,撇開個人願不願意變成父母養育小孩,真實的爸媽不是教科書上的範本,也不是為理想而生的完美神人,教養的施與受從來不容易,理解「你的爸媽也不是你的爸媽」,從而鬆綁遺憾、解放自己的重要性也不惶多讓。

某一社會階級共感的困境經常來自總體,不平等的童年把人們導向不平等的成年,父母個體的力量往往很難逆天,而且父母也是時代的產物。

因此我很喜歡藍佩嘉在《拚教養》書末的提醒:壯大自己,同時也扶持他人。我們是否能設計出更均等的體制,創造更多階級流動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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