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一個陪伴了我太久的動詞。
時而柔美動人;時而熱情澎湃;時而堅毅憤慨;時而絕望無奈。你可以以筆為 鋤,在一方一方的方塊豆腐上耕種希望;更可以以文為聲,在一字一句的堅定意念 下展示自我。至此,小一時的看圖寫作看似綁手綁腳,限制著一顆顆單純愛玩的心; 但是在我眼裡,若制度上的規範是猛虎,那麼檯面下的無形魔爪就好比苛政,看不 見,也碰不著,卻悄悄蠶食著每個人的心。每當手執黑筆,老師的諄諄教誨便浮現 腦海:「排比句開頭,永遠的王道。」
漫漫作文路,走來竟已屆十年,小五時被主任相中,絕對是最大的轉折點。要 想辦法在平淡樸實的文章裡添上一些誘人的吸引力,好獲得青睞為校爭光;於是我 開始與眾多的修辭及句法打交道,使這些貴人成為通往理想的墊腳石。我利用著它 們,初嚐榮耀的甜美。同學欽羨的目光令我沉醉;師長讚譽的言詞令我自滿。作文 被肯定,當時的我替自己感到驕傲;彷彿是為了在日後成為托爾斯泰,連說話也要 帶上一點借代。
信心滿滿的女孩到了國中,成功的稱霸了校內的作文競賽;自認為這條路走得 順遂,殊不知我已默默的被作文放逐。「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升 上國中,少了源頭活水的我題材漸漸變的貧瘠,截然不同的題目,卻總是只看到自 己熱愛舞蹈的開心、瓶頸、失落、辛苦,如同施盡了戲法的小丑,再也玩不出任何 花樣。我像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擠出虛假的情感,卻大膽的貫穿全文;雖然 功力尚存,也依然為老師所認同,但我已開始焦急。深怕第一的王位不保,幼稚的 我抱著以牙還牙的心情放逐了國小所學,飛蛾撲火似的投身臨摹國中組的得名作 品;從此,較高階的譬喻及大量的詩詞韻文成了我的新利器。它看似撐起了我的作 文,但是,再多的明喻或暗引,也終於撐不住自己心中的矛盾與疑惑。
抱著早已黯淡的光環走到這裡,很快的國中的作文也不再向我微笑。其實我早 有領悟,只是遲遲不敢覺悟。昔日的墊腳石成為了今日的絆腳石,看似是我利用著 它們坐享名譽,卻被反將了一軍,就像個毒癮犯,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曾妄想著 要成為余光中第二,卻親手將細心鑄造的五彩筆捆上一串串鎖鏈,反倒自己渾然不 覺。靈感被拆下了翅膀,天馬行空的想像不再。曾經自由翱翔的一片天地到哪去了? 鎖鏈成了牢籠,禁錮著後悔莫及的鳥兒,現在的牠只得依著主人的喜好,啁啾嘀咕 著如轉化般善變的曲調。我曾以為自己是鳥兒,卻驚訝的發現自己是主人。而鳥兒, 存在我的心底。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自己的文章不再單純?
回首翻閱小學時期的作文,愕然察覺那不過是一座座拘泥於格式的修辭城堡。 字裡行間窺見了如花、如陽光、如霓虹燈般美麗的仙女棒,卻看不出小女主角當時 雀躍的心情;至今仍深刻的刻在心中,中秋佳節全家團聚的溫馨及滿足,意外的被 當時寫作的我忽略了。生硬拗口的排比句;過度修飾的華麗詞藻;堆砌出的散文如 虛偽的駢體文一般,孱弱的不堪一擊。被文人添上層層憂鬱色彩的月光灑下,端著 微涼的咖啡倚在窗邊思考;曖昧的氣氛,細微的言行舉止,內心的情緒一言難盡, 畢竟,文學是藏的藝術,猶如冰山,神祕而危險。留白,一種高級的手法,將對方 的思緒攪的紛亂,讓人永遠捉摸不定,峰迴路轉後才終於真相大白。那麼,那位迷 失於雪白世界中的旅人是誰呢?我好像連自己也猜不透了。
如果將我的散文路比擬為一篇文章,那麼我是否處在「轉」呢?由衷的渴望著 能夠拋開一切包袱,不需要掩飾什麼,也不必刻意塑造什麼,就這樣任由五彩筆在 稿紙上揮豪。其實比起陶潛的癯而實腴,我更加讚嘆蘇軾的豪放曠達,率真不造作 的展現自我。但是現實是殘酷的,就因為他是大文豪才能如此不按牌理出牌,若是 一位默默無名的書生,是不容易受青睞的。那如果是在開放的現代呢?在自我和名 譽間周旋,我能夠達成雙贏嗎?似乎再多的設問,對我的疑問也無能為力。本想效 仿袁牧寫篇直抒胸臆的小品文,卻又同時思考著,賣弄些國學常識能否為作文增色 不少?
雨過,卻尚未天晴。我想像自己是曼妙的芭蕾舞者,期待在最後一刻能給觀眾 留下印象,默默投下無聲的震撼彈驚豔全場。要來個三迴旋嗎,或者做個劈腿?要 加個誇飾嗎,或者放個對比?眾多的想法在腦海裡盤旋著。此刻,老師的諄諄教誨 再次浮現:「別冒這個險。結尾?沒問題的!首尾呼應、不離題,你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