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還需要理由嗎?」評金基德的電影《末日飛船》

2020/05/15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其實之前曾有人陸續邀請我去講授電影相關課程,我都委婉拒絕了。聽起來好像有點傲嬌(都快餓死了還在談什麼高尚情操?),但我無法像妓女去販售藝術的知識。雖然經濟狀況仍舊不好,但與其為了金錢去做沒有意義的事情,還不如把時間拿來充實自己。
這樣說是因為曾有人邀請我去中學給老師們上「文學與小說」,這當然不是一個太難的題目,很輕鬆就可以找到許多合適的題材,之前在藝大我也曾拿下不錯的成績。不過相比起給一群成年人上課,我更有興趣去培育種子。原因是這些為人師長的中產階級「長輩們」很難不把電影、文學當成是一種消遣娛樂的心態來看待。
我認為給這些人授課,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尤其是活在一個生活相對穩定、優渥的環境裡,他們的認知習性已經早已被定型,其世界觀、人生觀,都處於一種頑固不化的狀態。一份工作沒有意義,對我而言再多的收入都失去價值。我比較有興趣的還是給所謂的「學生們」開幾堂專門講「電影與人生」的通識課,我覺得更還更為重要,去啟發、誘導甚至開創新的價值。而且我認為,通常被列為18禁電影,尤其適合18歲以下的孩童觀賞,這樣他們就會更早看清這個世界,或更能早看破。
若試圖去忽略之前金基德爆發的性侵事,(台灣則有張作驥導演鈕承澤導演)我想我們很難去連結金導演的人生與他自己的影視作品。這種導演性侵女員工的事件,其實在影視圈早已見怪不怪。在韓國演藝圈裡,女明星們頻繁地自殺更是常見的事情。兩位當然都是很重要的影視前輩,張作驥更不用談了,他開創台灣電影裡所謂的『暴力美學』先鋒,我還曾深深著迷張導在《蝴蝶》、《美麗時光》裡面那魔幻寫實的青春暴裂,鮮血直流宛如被壓榨的新鮮果汁。這些電影之所以有它的深度存在,不外乎我們都能在這些作品中連結到現實的生命故事及社會場景。之所以要先提到性侵事件,是因為我要講的這部電影與這些事件有關,我想用此作為開場。
「食慾」、「性慾」、「生存」。被講爛的電影主題。2018年,金基德的《末日飛船》(片名:Human Space, Time and Human)仍舊反映著金導演過去影像的風格主題,其實他的片子我大多都熟悉。因為他電影中講的人性、暴力、死亡、扭曲的性...,正都可以反映出一個人的內心實境與導演個人的性格。我們尤其熟悉《春去春又來》、《空屋情人》,甚至到近晚期的《聖殤》、《莫比烏斯》都曾在國際影壇引發相當大的關注。但我比較喜愛的還是早期片源難尋的幾部,如《野獸之都》、《漂流欲室》。畢竟,道德本身就與藝術創作沒什麼關聯性。不知道,或許是因為獵奇心態,總打著以性慾、暴力為名的醜陋關鍵字,似乎就能輕易引發媒體特別的關注。也或許,藉由電影影像,能夠去掩飾,實實在在的社會悲劇、人性的髒污,電影的觀眾們偏好再去驗證一次,人世間頻繁發生的人倫悲劇,來慶幸自己活得有多麼舒適?
(以下將會有嚴重劇透,不喜者勿讀。)
《末日飛船》顯然場景設定在一艘船上,有意思的是我們容易將其侷限的空間設想成《飢餓遊戲 The Hunger Games》、《大逃殺 バトル・ロワイアル》裡面那種人類像關在籠子裡的鼠輩一樣,特別容易展現出畜性。老實說,比起畜生,我覺得人類實在噁心上萬倍。什麼可以稱作為人性?humanity這個詞,對於作為一個人文及社會科學領域的研究者而言,我們似乎誤以為所謂「人性」有著美好的形容詞:寬容、正義、慈悲、同情...,其實這些都是屁。
甚至談到「人文」,普羅大眾只會把「真、善、美」這三個詞自動連貫起來。我們甚至還虛偽的制定一些律法,來誤導人類自己以為人世間普遍存在著這些定理。不用多說這些去翻閱歷史文獻、哲學論文、文學作品就可以看到許多例子。
角色人物:船長、流氓、政客、母親、老人、眾生。這是幾個關鍵字。船長成了正義的化身;流氓不用說,當然是依附權勢、苟延殘喘的象徵;母親象徵著堅強勇敢,溫柔與刻苦;眾生我們想到的是?載浮載沉、你爭我奪、奮力求生存...;老人則是裡面最神神秘的角色,其實他正隱喻著不言的上帝;「議員」其實就是政客,也是整部電影裡及船艙最噁心最醜陋的代表。當飾演母親的女主角受不了噁心貪婪的政客詛咒他會下地獄時,政客卻淡定回答:「哪裡有上帝?哪裡有地獄,這裡即是地獄。」直接跳到影片最後,全船的人都相互殘殺,死光了,老人則默默消失,只剩下母親與她亂倫的兒子,這還不夠噁心嗎?如果你覺得不夠,那是因為我們早已習慣這種事情的發生,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世界重演。影像裡面總是隱喻著佛洛伊德老套的精神分析理論,「伊底帕斯情結」、「利比多」(Libido)、「心理防衛機制」等概念,我們才回過頭來意識到飛船上的人不是餓瘋了,而是典型存在著社會的病徵。即使沒有飢餓,飢餓的恐懼仍存在人性當中。
詳見【衛生紙搶購現象透露台灣社會隱憂……】,尤其熟悉近代史台灣光復時期的人,更是對惡性通膨有著一定的了解,我們卻早已進入那個時代(詳見:維基百科,【惡性通貨膨脹】)
幾個關鍵字:戒嚴、貧富不均、叛亂 、暴動。所謂戒嚴,即哲學家阿岡本(Giorgio Agamben)在《例外狀態》中所講的:『法的懸置』,全體船員大家集體進入「裸命」狀態。在一艘船上,船長象徵著法、秩序。但在動亂時期,「法」被軍閥、成為軍人干政(praetorianism)暴力的獨裁專制,即「流氓」、「政客」的權力所壟斷,成為霍布斯《利維坦》書中描繪的「自然狀態」(state of nature),每個人都需要世界上的每樣東西,也就有對每樣東西的權力。但由於世界上的東西都是不足的,所以這種爭奪權力的「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every man is enemy to every man)便永遠不會結束。
我們試圖想像世界最初的混亂狀態、然後建立社會契約,但這個「社會契約」是假的契約,因為人與人並不平等。整個故事的騷動就起源於「不平等」。思想家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曾寫下許多偉大著作,例如:《德行墮落與不平等的起源》(聯經,苑舉正譯注)、《社會契約論》是兩本可以延伸閱讀及思考此議題的著作。在趨炎附勢的情況下,船長幫政客安排了與其他乘客不同的艙房、飲食,看似在社會中常見的等級區分,大家都付出同樣的努力,為什麼總會有差別待遇呢?我們並不覺得這樣的安排不合乎邏輯,但劇中角色卻懷疑起這種「等級區分」,自然有就憤恨不平。
然而,政客剛開始還假裝要與大家「共體時艱」這是台灣常見的流行語,也是政客最喜歡使用的金句,還好現在多數民眾逐漸清醒。為什麼呢?因為沒有選擇。為什麼政客利用暴力制定的糧食配給制度能夠在混亂時期有效運作?因為怕死。好笑的是像在回顧歷史般,把過去共產制度、假社會主義的政策搬上檯面重演一次,觸目所及的暴力仍舊歷歷在目。
「為什麼政客們可以隨心所欲像癡肥的豬一樣狂吃,而我們卻要受到管制呢?」邏輯上來講:「因為我在為你們服務,管理也是服務的一種。我們必須往『更大』的格局去看」。這些假格局,最後還不是大家都死光了?政客竟然對他的兒子講說:「把我吃掉吧,吃掉我就永遠活在你的體內了。」政客被殺死後,他的屍體當然很快就腐臭了。我們看到老人不斷地在成堆的屍體裡面播種,後來整船長成了空中花園,生生不息。比較有疑問的是,女主角做為一個「母親的角色」,不論她體內懷的種是好是壞,她都不在乎了。存活到最後只剩下「存活」的本體論、套套邏輯。
關於「種植」、「種子」本身是有很多意象的,當然這些都和生存脫離不了關係,但同樣都是生存方式,有人選擇是「毀滅」、是「殺戮」、是「爭奪」;有人則選擇「培養」、「耕耘」、「種植」。最讓人噁心的地方,是船上的眾生,懂的交配,對他們而言性慾的濫交、播種是一種求生的方式,別無其他:「究竟要先滿足食慾,還是先滿足性慾呢?」可悲的是,這兩種慾望都無法被滿足,越是滿足越是飢渴,就像毒品的黑洞。劇中生吃人肉、隨意發狂殺人的行為,道德早就已經完全脫序,我們說這是瘋狂,不如說是社會集體的精神病。
前幾天回溯清華大學女研究生洪曉慧王水事件、桃園除夕翁仁賢縱火弒親,就可以知道,這裡面到底累積幾千幾世的怨恨,社會卻怎樣也猜不透。誤以為眼睛所見即為事實,然後就隨口輕易說出,把這些人處死刑,這世界就和平了。peace!談何容易?我還記得離開學校前,我的教授仍舊停在鬼打牆的狀態,犧牲so what?替罪羊,所以呢?
沒有所以,要不就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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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瑪特之不斯瑪特
斯瑪特之不斯瑪特
生於藝酒峇韭,南方人幻想住在北國。寫詩,寫散文,偶爾也寫電影評論、書評。著有電子書《I AM NOT SMART》、《嗜詩不舐廝》及《#2 拜詩學意:安狄斯瑪特的第二本詩集》。 /獨立出版電子書寫作者 /社會觀察家 /文化評論員 /電影評論 /藝術評論 曾就讀電影、傳播學院及社會與文化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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