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思考的那一瞬

這陣子女兒轉了學校，功課量減少，時間多了，她茶餘飯後便和同學們談書。談的不是課文書本，而是課外書。

「媽媽你知道嗎？K說她覺得自己若果在Hogwarts，她會想進去Gryffindor，因為她很喜歡Granger，她以她為榜樣。」

「那你呢？你又會想進哪一個House？」Magic is in the air，我都懶得弄破她們的想像肥皂泡。

「我也是一樣啊，我總覺得Gryffindor比較正氣一點，不會出壞巫師。」她笑了笑，又一頭栽進那小說中。

努力憶起我在女兒般年少時，究竟自己在閱讀甚麼書。又或者換過來說，是甚麼書令我如斯這般投入，投入得上學讀不夠，下課仍要追，追到睡覺前都要三催四請才肯放下。

很抱歉，可能除了衞斯理和金庸，福爾摩斯全集已是盡了我所能。反而我記起我像女兒般大時，學校（應該說是教育局）在推行一個「英文廣泛閱讀計劃」（Extensive Reading Scheme），那可是一個謀殺閱讀樂趣的計劃（起碼於我而言）。除了計劃名稱，那些被劃分成不同顏色的英文讀本放在每班房小小圖書角中，同學們都會被鼓勵每週去取一本故事書來閱讀，讀後答幾條問題，紀錄一下，讀夠該顏色的讀本也可「升級」至另一較深奧的讀本再看。這個計劃一行三年，全個初中基本上同學一要讀英文課外書，就往那角落找來讀。

書本內容我一本都記不起，因為：實。在。太。沉。悶。我不知那套書是誰人採購，總之和福爾摩斯全集相比，是足夠令我一開卷便打呵欠。自問算是超愛閱讀的人，不過閱讀能力而言，英文要比中文弱得多了。所以初中時由中文小學升上英文中學也確實吃盡不少苦頭。頭兩年都是追趕英文能力，讀聽說寫缺一不可，基本上英文能力不在首兩年追上的同學，往後高中至大學都沒甚好日子過，因為一切科目都以英語教學為主，吸收因語言能力受到局限時，成績便會打折扣。雖然超熱愛閱讀，但僅限中文，英文遇上這個「廣泛（謀殺）閱讀計劃」，基本上是全力收窄我眼光和能力的計劃。讀本沉悶是死症，只以能力和程度來分類而不注重內容，基本上整個計劃在初中的同學們看來毫不吸引。最少愛閱讀的同學們課堂前後開卷都不是計劃內借出的書，而更多是自行在外找來讀的雜本。

到了高中，追語文追得沒力氣時，又得趕會考高考，課外閱讀時間更稀罕。課「內」閱讀最密集，而且時間緊迫，很多時都是囫圇吞棗式地把課本吃下去再在試卷上吐出來取個分數。如是者上到大學，我發覺本地學生在「實用語文」能力方面都不俗，可惜日常交流的「語文能力」大部分都只能勉勉強強，自己當然也是吃力的一個。

You are what you eat. 我明白從一踏入初中的課室老師便跟我們說五年後的會考怎樣怎樣（沒誇張，我那中學老師真的說了一整課），孩子初來埗到當然一股腦兒往考試操卷去擠。我們每個都像打針雞般成長，最少在試場裏，你要吃力地保持着一定水準，不被排擠出去。中學的我過得很忙碌卻不充實，因為書要讀得很多很繁重，但學習和興趣卻被擠到一丁點那麼小。如今看着仍在初中上課個多月的女兒捧着課外讀物讀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傻笑時，我回憶起的是小學時「閱讀放題」的我：那時候課程不逼迫，而且小學還在行半天制，只要我做好功課温習完，媽媽都會給我自由自在的閱讀時間。我總往家附近的圖書館跑，初小已把那小小圖書館的兒童書看完，那就往另一邊成人圖書櫃裏挑着讀。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學習時光，閱讀帶給我的是無邊際的思想和學習空間，可惜的是我沒想過碰上那個不知所謂的Extensive Reading Scheme竟是令自己停止思考的那一瞬。

也有一些高材生同學很喜歡那計劃內的讀本，捧着讀完的。只是那真的佔很少數，更多同學都只是讀來應付「升level」或要交「閱讀報告」而敷衍了事。可能我太主觀，也許有很多人會把書帶回家靜靜細讀，不過那不在我的朋友列吧。

自由是學習的基本。若果連挑甚麼書來讀都沒有權利，孩子乾脆放棄閱讀，代價是一生一世的。我見有些人以不閱讀為榮，原因是不喜歡。我以往以為不愛閱讀的人都是選擇停留在愚笨的階段，有點看不起人家。可是這陣子看着女兒手不釋卷，回憶着那個「廣泛殺書計劃」，我忽然間明白所謂不愛閱讀的人，也許只是未找到自己熱愛的題材便放棄閱讀這一個行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