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神的世界
我們現在居住的世界是一個充滿堅硬水泥的「乾冷世界」。這樣的世界因為煙霧迷漫天際,即使抬頭仰望,也已經無法看見神蹟。住在都市的我們彷彿生活在一個宗教無法進入的「無神世界」,或是非宗教的世界;我們已經鮮少可以遇見讓人感到宗教性濃厚的事物。也因如此,即使在如基督教教會般的場合中講道說教,現代人也難以理解宗教的真諦。
然而,在此有一個任誰都可理解,而且宗教性濃厚的絕妙好辭,英語稱之為Holy Fool,亦即「神聖的愚者」。雖然這不是什麼讚美的名詞,但是我心裡想,日本關西方言說的「神聖的傻瓜」,卻非常適合這個名詞賦予的形象,而且讓每個人都可以理解宗教核心的部分。
那是所有宗教共通的形象,也就是在良寬大師、【譯註一】史懷哲博士、【譯註二】和宮澤賢治【譯註三】身上都找得到的愚拙,然而正是在那份愚拙中才能蘊含神聖的事物。
那麼我們再來稍微詳述一下這個「神聖的愚者」的形象。
內化複雜事物的單純
當我們分析這個形象,可以發現它是由三個要素組成的。
第一就是單純。那是一種能將無法掌握的複雜事物壓縮其中的單純。
戰前以大眾傳道聞名基督教界的木村清松【原註】牧師,晚年曾經對剛從大學神學部畢業的我說過:「如果你要成為傑出的牧師,那就把你所有的家當整理成一個行李,以便隨時整裝出發。否則你就無法成為真正的講道牧師。」我想木村牧師在教導我:「十字架的愚拙」中有被壓縮的單純,在那裡有真正的自由,當自由為己所有時,才能說出真正有力量的道理。
但是如今環視四周,曾幾何時多餘的用品已經堆積如山,「這樣我還能算是真正的講道牧師嗎?」這實在是我應該要深刻反省的。
神聖的愚拙中存在著使命
第二,那麼只是單純的愚拙就好了嗎?非也。若只是單純的愚拙,也只能稱之為「愚蠢」,因此還必須具備「神聖」的成份。在舊約聖經中,「聖」字意味著從某處「被分離出來」之意,例如教會禮拜堂的講壇會設置於較高的地方,其實使用的材質並無殊異,只是設置得稍微比一般場所還要高,強調與世俗分離,如此才能感到「神聖」吧。我想,在那其中想要彰顯出的是相對於「平凡」的不平凡。現今社會上擁有信仰的人,從外觀看來總是異於常人,我認為這是無可避免的,因此我們必須有某種程度的覺悟:即使自己認為並沒什麼改變,但是旁人看來就是不一樣。
只是單純地看起來不一樣嗎?其實也並非如此。因為還有第三點:在神聖的愚拙之中必有被賦予的任務(使命)。亦即這種不平凡的愚拙背負著向他者顯示的使命。
在此我們思考一下新約聖經中所揭示的耶穌的愚拙。各位可以發現,事實上這愚拙總是為了特定對象而愚拙,我們愛人時也是如此。愚拙有時會驚嚇到對方,甚至反映出異常,有時還會造成困擾。耶穌擁有的神聖愚拙,正可說是服務愚昧眾生的愚拙。
十字架的愛
那麼,在此我們來看聖經中對於愚拙有何見解。
首先舊約聖經抨擊純粹的愚昧。「愚昧之子叫母親擔憂」(〈箴言〉十:一)。另外,新約聖經在〈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中也提及五位愚拙的童女沒有預備油的故事。不過,今天的主題並不是要談這類的愚拙,而是要說說「十字架的愚拙」。
首先在〈哥林多前書〉第一章二十五節中,以神的愚拙與人類的智慧做為對照,而我總是有個單純的想法:「到底神揀選了我,對神而言是明智的判斷,還是愚拙的行為呢?」
若是關於我的部分,答案是再明白也不過了。怎麼想結論都是神愚拙的判斷。那麼,為何神要做出如此愚拙的決定呢?為何祂要將自己的獨生子釘於十字架,愛那些沒人愛的人呢?神對於愚拙的堅持,我認為這正是十字架的愛。也因此我們可以和使徒保羅一樣,「為基督的緣故算是愚拙的」(〈哥林多前書〉四:一○)。
神聖愚者的最終形象
我認為我們可以將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視為神聖愚者的最終形象。那是一種極其單純的姿態,是聖化的、是為有罪的人承擔一切的十字架。如果基督人身負這十字架的愛,那麼我們應該要貫徹十字架所彰顯的愚拙,堅持將愚拙發揮到極致。
再者,此愚拙也擁有將世上智慧變成愚拙的力量。說到此,我不由得想起松竹新喜劇的藤山寬美【譯註四】扮演過的傻子。我格外喜愛他扮演的傻子。雖然他扮演過各種傻子,但是故事情節大致上是一樣的。戲一開始時,舞台上的所有人都在嘲弄他演的傻子,即使如此,傻子仍然盡心侍奉君主、真誠對待朋友與愛人。於是突然間,觀眾會發現過去曾經愚弄過他的人其實才是笨蛋,而只有他是真心待人的人。
眾所盼望的「神聖愚者」
在這個水泥叢林的世界,我們無法輕易察覺神的存在。世上若是智慧當道,神只得以愚者的姿態顯現人間。因此愚拙本身或許才是真正的智慧。聖經就提到:「你們中間若有人在這世界自以為有智慧,倒不如變作愚拙,好成為有智慧的。因這世界的智慧,在神看是愚拙。」(〈哥林多前書〉三:一八-一九)。
當我們能堅持愚拙,其中蘊藏的偉大力量就會發揮出來。我想沒有一個時代像今日這般渴望神聖愚者的出現。
讓我們再一次傾聽聖經的言語吧。「為基督的緣故算是愚拙的……」(〈哥林多前書〉四:一○)。在成為這樣的愚者之前,我們應該要更堅定自己的信仰。
【譯註一】日本德川時代晚期著名襌僧,也是詩人、書法家。
【譯註二】德國出身的神學家、哲學家、醫生以及音樂家,三十歲時立志致力於醫療與傳道,並且前往非洲剛果終生為當地土著醫病、傳道,其卓越功績獲得一九五三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後人甚至尊稱他為「非洲聖人」。
【譯註三】日本大正時期著名詩人、童話作家以及農業改良家。
【原註】木村清松,一八七四年出生於日本新潟縣五泉市,為大正時代相當活躍的民間佈道家。他以講道風格酷似美國穆迪(D. L. Moody)而聞名。他的講道感化了許多人接受基督教的洗禮。晚年他在其弟所屬的大森MEGUMI教會休養生息,有一次在晚間禮拜他來聆聽我的講道,並且對我說了那段話。
【譯註四】藤山寬美,一九二九年出生於日本大阪,為著名的舞台劇喜劇演員。
(訂正改寫於《燈火》,日本基督教團熊本草葉町教會,一九八一)
文:樋口和彥(Higuchi Kazuhiko)
英語裡有一個宗教性濃厚的絕妙好辭,Holy Fool,亦即「神聖的愚者」。這是所有宗教共通的形象,也是在良寬大師、史懷哲博士和宮澤賢治身上都找得到的愚拙,正是在那份愚拙之中,才能蘊含神聖的事物。
本書作者樋口和彥博士,是日本京都文教大學校長、京都生命線理事長、日本榮格心理學會會長,同時也是一位牧師。過去三十多年來,他經常受邀到處演講及佈道,非常擅於以最淺白的語言,深深打動聽眾的心靈。身為心理治療師的他,經常有機會聽到人們訴說內在的心聲,碰觸到外表看不見的心理傷痕,因此,他的講道方式充滿一種內在的空間感,讓聽者在其中將過去人生中最珍視的事物慢慢放下,包括個人所憑藉的自信和驕傲的盔甲;他相信,當我們願意面對人性中的不完美和脆弱,就可以聽見上帝的聲音。
《神聖的愚者》收錄了他十二篇觸動人心的講道內容,主題包含了現代人最切身的生活面向,例如他談到婚姻、家庭與教養,也談年老、死亡、孤獨與傷痕;他分享身為志工的喜悅,也提醒大家小心善意的暴力與陷阱;他鼓勵大家放下憂慮,發揮歡笑和幽默的力量,並以孩子的眼睛看世界,永遠保持夢想,享受創造的喜悅……。本書中並沒有太多聖經的釋義,反而信手拈來各種希臘神話、羅馬故事、格林童話、詩歌徘句,以及日常生活的觀察和經歷,在簡單平易的語句中,帶著令人回味的詩意,值得再三捧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