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血汗的飄泊—讀許嘉瑋〈方舟上的動物園〉

今天是勞動節。

做為剛踏入職場的新鮮人特別有感。以前因為友人所託曾手抄過〈方舟上的動物園 〉這首詩的第二段—這是詩人許嘉瑋在《勞基法》修正案三讀翌日的作品。

又有多少可能是，勞工發生職災，卻被認為「本來就有病」？

通常與社會寫實貼近的新詩都會因為過於口語而缺乏美感，不過這首詩諷刺處理的恰到好處，在依然忙碌的勞工節重新再讀，總覺得隱隱作痛...

許嘉瑋〈方舟上的動物園〉

暴雨停止卻沒有陽光 / 船行如島飄浪 / 遠離安息的地方 / 遠方倖存的橄欖枝 / 能否證明結果將苦後回甘 / 此際動物殷勤而親愛的 / 神仍沒有被喚醒

從橄欖枝、神、權杖、迦南地、榮耀、方舟，能簡單認出是以聖經故事作為主體架構。第一大段基本上是說明天地劇動、危難在即，不過護衛我們的神靈仍然未顯，不得不逃到方舟上尋找安全之處，也就是諾亞方舟故事的開始。所以說，第一段的現場是在船上，而作者將船比喻為島，開始與台灣產生連結；船的移動照理來說應該會同時造成「遠離」與「接近」，不過詩人讓船接近的會是「倖存的橄欖枝」，「倖存」這個詞很有趣，它不是活得很好，而是僥倖活下來的狀態，那麼我們必須提出一個問號，這艘船最終所抵達的目的地，真的會是安全的地方嗎？

宇宙喧鬧於七日之後 / 起初應許之人拾起權杖 / 說服動物們進入移動的迦南地 / 他們說：洪水是我們 / 必須面對的試煉 / 奉獻者該各自以榮耀保證 / 如羊有奶，蜂有蜜 / 做牛的承諾讓油花分布 / 更均勻，若是做馬 / 就為想像的疆域練習 / 如何前進，前進，再前進

第二段可以做為上船的動物的自白書。如果活在台灣，這一段很輕易的能嗅出諷刺氣味，應許之人（主政者）在上船（台）前表示動物（人民）是他們最重要（軟）的一塊，不過之後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這裡的「主政者」要更精準的用「一群現階段的權力擁有者」作為解釋，這也因此導致兩個群體的劃分，也就是應許之人與奉獻者。奉獻者被要求要以自己的榮耀追求提高更多生產力（奶、蜜、油花均勻、疆域奔跑）。榮耀這種東西，完全是出於己身，也就是說，「是奉獻者(勞動者)自願生產(加班)的」，不過作者在榮耀前面所使用的動詞是「該」，所謂應該，其實也就是比較好聽的「被要求」，因此自「奉獻者該各自以榮耀保證」以下也就變得格外血汗。 除了「作牛作馬」、「前進前進再前進」能一眼看穿之外，迦南地指的是應許之地，相傳此處流奶流蜜，或許這邊是我過度解釋，不過剛好可以和「羊有奶、蜂有蜜」作個呼應，同時質疑：如果船上就是個應許之人不必付出成本就能得到奶與蜜的地方，那麼有沒有抵達應許之地對他們來說或許從未有差別。

當災難來臨，他們滿腹 / 豬雞同時站在蛋的那一邊 / 他們堅定地吶喊 / 請別害怕勞役與死去 / 出走的鴿群正在尋找可靠的岸 / 順服者必須信 / 忘礙去成全自己的意義

第三段變成應許之人的自白。這邊就強烈的刻畫出權力者的偽善了，應許之人能把雞豬吃掉，基本上是「吃定了」奉獻者，可是卻依然聲稱站在「蛋」的那一邊（「蛋」對應村上春樹的名句：無論高牆是多麼正確，雞蛋是多麼地錯誤，我永遠站在雞蛋這邊。）發生災難，因為面對勞役與死亡的並不是他們，應許之人只要負責吶喊，便能依然舒服無憂的坐在船上，並且給予動物們「希望」，即將有可靠的岸能獲得拯救，只要大家努力「成全自己的意義」。

有鑑於著力於解釋，信/忘礙是反覆閱讀後才發現的巧思(太厲害了)；另外，或許又是我過度解讀，但我對「出走的鴿群正在尋找可靠的岸」特別有感，鷹派鴿派、台灣可靠的岸，不得不聯想到第一段所提「倖存的橄欖枝」，我們這艘船到底是要開到哪裡去？最後，自己的意義又是甚麼？當對抗勞役與死亡變成日常，又如何去思考甚麼是自己的意義？我們必須強烈懷疑，應許之人是否從不希望動物們追求自己的意義？

總體來說，這首真的滿厲害的。可是與其他關於勞基法的詩相比卻不怎麼流傳，或許就是因為太厲害了。台灣這時就就如同諾亞方舟，在危難中航行，當然，台灣的經濟體系並不是僅僅只有執政者所造成的慘況，誠如分析中所提，實際上權力者的形成經手了政治家與大商人們，由兩者之間相互推拉所形成的巨大體系，其中諸多角色又必須細分為更精確的單位。然而，作為當政者，就必須負擔高於利益考量的責任。這種政治責任不僅僅是單一事件的發生結果，而是眾多事件相互影響所形成的，難以破解的社會問題。一旦當政一味透過剝削無權力者維持表面數字，試圖讓民眾買單，那麼不過是讓島嶼上的人民更加速往深淵前行而已。

本文過去曾經放在我另一個平台Medium，微調後重新放在這邊和大家分享。精簡版本則曾經刊載於粉專詩聲字，詩聲字也是非常優質的文學社群，非常推薦大家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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