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靈感才能寫出好作品？No No No！——朱家安×陳育萱對談（上）

2020年暑假，桃園市立圖書館與逗點文創結社共同規劃了一系列適合大人與高中生讀者的系列講座，由主持人朱家安帶領大家走進有趣的哲學生活。每堂課都邀請知名作家一同分享，絕對讓你聽完就獲得向前行的動力。閱讀是CP值最高的抒壓、充電方式，千萬不要放棄它。疫情趨緩的夏天，乖乖窩在家中，待在自己最舒服的角落，一起來參與雲端閱讀計畫吧！

朱家安起頭就破題：「什麼是靈感之書？就是每次翻閱，都會有很多收穫和想法的書。我的編輯陳夏民就跟我說過，他的靈感之書是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的《巴黎的憂鬱》，寫文案卡住時找來看一看就會覺得很有靈感，創意激生。」

而陳育萱的靈感之書則是葡萄牙作家費爾南多．佩索亞（Fernando Pessoa）的畢生代表作《不安之書》（亦即《惶然錄》的全譯本）。佩索亞生前發表的創作並不多，唯一本葡萄牙和兩三本薄薄的英語詩集，但其實他有兩萬五千頁壓在箱子的未發表手稿，在世時無人發現。佩索亞過世五十年後，終於集結成冊，世人也才能見到這本採用日記體形式寫作的豐饒聖書。

「裡面的內容彷彿漂浮在無數夢境裡，他對寫作的思索、追尋與自我辯證和懷疑等等，都教我備受刺激。他選擇創造很多分身，也就是所謂的異名者，藉此跨越現實與虛構邊界的寫法萬分迷人。」陳育萱眼神放光地講：「當我大腦陷入迴圈、習慣性思考，或因為過度鑽研而在原地打轉時，隨性所致地閱讀《不安之書》，會帶來不可測知的撞擊，讓我能跳脫框架，轉換視角和心靈狀態，脫離僵硬的思考模式。我認為，這樣的非預期性就是靈感的良好發酵。」

朱家安有同感，認為無從預期會讓人讀到驚喜感，也會對大腦產生有效的刺激。而他分享的靈感之書是理查．道金斯（Richard Dawkins）《自私的基因》，此人備受爭議，為新無神論四騎士之一，專以科學理論和證據與教會作對。

「這本書會激發我關於說明事情的鬥志。道金斯談演化，說明的文字非常易懂，是我的普及技術啟蒙。每次回頭看，看別人怎麼說明複雜的東西，都可以學到新東西。尤其是這樣一位演化專家放下生物學家的身段，從基礎去說，裡面有許多把抽象的東西寫得很具體的例子。」朱家安由此認知到身為專家如何與一般人溝通，其實需要下不少工夫，他強調：「寫作就是這樣一門需要持續自我訓練的技術。」

除了讀靈感之書找尋動力外，陳育萱也會經由旅行去獲得龐大的刺激感，且到各國的遊歷，往往能夠修正她對當地的既定印象與不正確概念。陳育萱緩聲道：「如果不能安排長程旅行的話，我也會選擇漫步，去探訪未知的地點，尤其心血來潮時會特別選陌生道路，因為過程中滿能放鬆心情，從中看到、聽到的，往往就會帶給我新奇發現與感受。」

「我沒靈感時，解套方法就是滑臉書。」乍聽很廢，但其實朱家安頗有所本，當其所在意的議題有人於Facebook熱烈討論，他就會受到大激發。他以玩遊戲碰到難關舉例，一般人會選擇重複地挑戰同一關卡，但朱家安碰到很強魔王卡關時發現，最有效的解決方法往往是去睡覺。他露出意味深遠的微笑：「不是因為不夠用力所以卡住，問題可能是相反，是太用力或太累了，所以無法發揮潛力和功能。讓大腦與身體休息，就有可能活化，從而突破。」

朱家安酷酷地說：「網路閱讀呢，也是閱讀的一種。我們可以透由看似消費性、娛樂感滿載的社群網站產品，反過來獲得有用且必需的資訊，這是當代人該努力的方向。臉書的確利用人類的心理弱點，比如想得到有趣或有意義的東西，但純粹滑開心沒學到東西好像也不能理所當然地只歸咎社群媒體吧。如果你的牆上都佈滿了綿羊般的資訊，最好適時檢討一下自己。」

既是小說家、也是國文老師的陳育萱，常被問到作文和創作的不同，她的個人見解是：大考作文的光譜會落在不需靈感的那邊，創作型的寫作會稍稍偏向另一側。而說到靈感這回事嘛，陳育萱以一字訣名之為：「泡。」

陳育萱說明，那是一種浸泡的狀態，比如泡梅子酒，青梅和酒會隨著時間改變了食物型態，並發酵成美味的酒液，不是很像寫作？她眼帶笑意：「我挺喜歡藉著長期浸泡於某種感受或概念，來享受無意間得來的靈光乍現。當大腦迴路因為浸潤到事物最深的觀察與體悟之中，所想要的靈光或說質變會隨之而來。靈感是在泡的過程中偶然獲得的小禮物。泡的重點，在於長期與同一主題的相處，藉由不停接觸、閱讀、書寫，醞釀、設想人物的心境與情境，也像把腦袋泡到不同人物的心靈宇宙，用時間來創作人物，等待小說的熟成。」

對陳育萱來說，長期醞釀是寫作的必要條件──包含收集資料、接觸相關題材甚至親自到現場及訪談等，雖不見得馬上能帶來靈感，但一定有更穩定的感受力與表現力。她奮聲強調：「一篇文章的完成不宜把靈感視為必然，更需要把長期泡在自身關注的主題這件事當作基本功。靈感的確有它的份量，但故事的推動需要長時的積累，從日常觀察到田野調查等，將自己緊緊地與故事連在一塊兒。換言之，參考與挖掘的時間，比靈感更為重要。倚賴靈感是不切實際的事，反而容易成為拖延的藉口。」

至於朱家安的靈感關鍵字則是：「新連結」。

常寫哲學文章和時事評論的朱家安明白地講：「我讀了很多理論，也每天看到世界上發生很多事，有一天會驀然想到，原來某個舊理論可以用來解釋某件新事情，而以前自己從來沒想過。這就是新連結。只要找到新連結，就有機會寫出有趣的說明或論述。一旦某個已死哲學家的精妙想法，可以跟當代議題連結到，這就有了非常美妙的火花。對我來說，靈感即是舊知識與新知識的連結。」

朱家安也認為，寫作與日積月累的經驗與思考有關，甚而直言寫作無須靈感，其介紹批判思考的文章皆不是出於靈感，只是把老想法用在新時事上面。有時候靈感能為文章帶來新論點、新內容，但並非寫文章第一要件。朱家安直白開釋道：「現實上許多寫作者必須持續產出內容，而將寫不出東西歸因於沒有靈感，反倒暗指你不清楚自身的困境。如何理解靈感的運作，就會影響到自身有無靈感時的應對。我覺得，焦慮於有沒有靈感這件事不是太有用的判斷，因為它難以帶來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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