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所產生的能耗。言語所無法清晰表達的思想
「翻譯」這個詞彙,讓人聯想到從一個語言轉換到另一個語言,藉由這樣的轉換來達成讓彼此了解對方的意思。我們日常生活中仍然存在這一個自古以來,人們為了瞭解與接觸不同文化時的行為。而如今,翻譯機的技術已經越趨成熟,我們得以跨過不同語言的高牆,跟不同時間地點的人聯繫。
然而,翻譯這個溝通的工具並不只是基於語言,還能藉由視覺、聽覺等感官,以及身體語言來成為表達者與接收者的橋樑。這個把自己的想法藉由不同的媒介轉換出來的過程,以及其產生的解釋與表現,與藝術和設計領域其實是相通的。在這個展覽中,總策劃Dominick Chen想要在基於「翻譯是對於溝通的設計」這個想法之上,從不同的角度去探討翻譯作為一群不同背景的人們嘗試互相理解原本不能互相理解的部分的過程。
這個展囊括了各式各樣的展品,為身心障礙者設計的溝通工具。搜集難以直接翻譯成其他語言的概念與單字(例如:積読(tsundoku),把買來還沒有讀過的書和其他還沒讀的書擺在一起的行為)。吸引雄性鯊魚接近的香水。會說話的米糠床機器人。為障礙者設計的運動與觀看運動的新方法。真的除了各式各樣,包羅萬象之外沒有其他的形容詞,不過這也表示自己在看這個展覽之前對於「溝通」與「翻譯」一詞的狹隘觀點。
正如我現在正嘗試把自己的思想用文字傳達給讀這篇文章的你,雖然直覺上去想溝通可能是:
腦中產生一個想法➡️說出來
但我最近發現「想法」其實沒有辦法用語言與文字去概括所有。想法更像是雲,囊括的包含語言能表達以及不能表達的部分(我想任何人都會有這樣的經驗:你覺得這個想法在你腦中很明確,但當要把它用語言與文字表達出來時,總會有種詞不達意還有越描越黑的感覺。)
正如我在寫這段文字的時候把想法和雲進行比喻,其實也沒有把我對於想法的想法精確地用文字闡述。想法在傳遞的過程中形成了訊息的佚失,文字與語言本就有其傳遞的局限性。翻譯亦是如此。很多時候一門語言沒辦法精確對上另一門語言,在翻譯的過程中必然會出現資訊遺失,或是被二次詮釋與更改的情況。
每每想到這裡,我總想到橫尾忠則的一個習慣:他不喜歡去解釋自己的作品。他認為作品的解釋權是屬於觀者的,而非作者的。
這其中當然有涉及「作者有沒有解釋自己作品的義務和權力」的爭論,然而就今天的討論而言,我想說的是一個藝術作品(視覺語言)就是作者用了一種自己的語言來把自己的思想表達出來的過程,這個語言也許並非傳統意義上的文字,但是排版佈局、色彩、符號等就是作者的「文字」。當我們要作者將這些視覺語言都轉換為傳統意義上的語言,其實也會產生資訊遺失。
印象最深刻的展品:永田康佑「Translation Zone」
對於料理以及文化正統性的質疑。
Translation Zone是位於展場最深處的展品,時長體感大約十幾分鐘,作為一個展覽裡面的影片算是長的了。這部影片的畫面本身其實十分簡單(也可以說是單調),由幾段在料理教室拍攝的素材當做基底,當時還特別口渴,但是還是耐著不適把這部影片看完,只因他的內容實在太過精彩。
影片中說到了翻譯「言語」和「料理」的共性,並把這些翻譯的型態分成三個種類:
- 把相似的東西硬是放在一起:google翻譯就是這種感覺。例如把馬來或印尼文nasi goreng和「炒飯」視作同樣的料理:雖然確實作法相似,但是實際在吃的時候不會把認為它們兩者是一樣的。
這種型態的翻譯,雖然能夠使異文化的人易於想像,但是其翻譯的根基僅在於「越多人這樣想,所以越多人搜索,進而強化了兩者之間的關聯性」。像是前陣子google翻譯把「so sad to see Hong Kong become China」翻成「很高興看到香港成為中國」這種事件,就是翻譯基於演算法(或稱這種形式的翻譯方法)會產生的謬誤。
- 科學上相同的東西就歸類為同樣的東西:例如所謂的舒肥作法做出的牛肉,在經過表面燒烤後做出來的質地和傳統方式以烤爐烤製的Roast Beef其實是相同的。那麼這種沒有經過roast做出來的roast beef跟roast beef可以視為同樣的東西嗎?
- 因為人的移動或交互等行為所形成的翻譯:例如在日本,如果沒有辦法輕易地買到家鄉食材時,我們會使用相似的物品去替代:有日本人發明出用烏龍麵來替代河粉來做越南炒河粉,並且透過網路的傳播而使這種做法而形成一個新型態的固定作法。
也就是說,食譜在脫離了該地的歷史、風土氣候和脈絡,僅作為一個訊息被傳播的時候,因為在其他的文化中的各式各樣的限制(理解的限制,物理上無法取得材料的限制⋯⋯),從而誕生出與該文化的混生物(越南炒河粉變成了炒烏龍麵),而又被當地的人視為正統(把炒烏龍麵當作了真越南的當地美食)。
作者說,這個影片的製作動機是在於「食物是否具有正統性」的疑惑。現在被許多人視為傳統日本食物的天婦羅、壽喜燒以及壽司,其實都是在近現代才演化成我們所熟知的型態。也就是說,現在在日本被認為「正統的作法」的食物們,其實有些是簡化傳統的作法,有些是外國傳來之後在地化而成的。
這讓我想到在出國之前我也曾經跟朋友討論過關於台灣文化。台灣文化有很多是由其他地方的文化傳承,並在台灣與其他文化融合產生的。我們在街上看到「阿財の韓國料理店」招牌也是,一些味道吃起來根本不日本的日式咖哩飯也是,雖然在乍看之下可能是許多其他文化的拼接,但是經過這樣的拼接,我們也能形成一套我們自己的文化。
總覺得很多人都會有一種時間上面的純種潔癖:評判論戰誰的文化是華夏四千年傳承下來的,以其繼承者為傲。然而一方面我們又有誰敢說這套文化是不是與當初一模一樣(常說去其糟粕,那麼誰去定義你去除的是文化的糟粕還是精華?),二方面,誰說經過混血的文化為何就不具有價值?(正如日本也有其傳統文化,但是經過時間流動依然在產生新的文化的過程中,這不也是一種混血的過程嗎?)
我們還在互相理解的探索中前進
作為一個UX設計師,我本來就十分重視不同的生理狀態的人群能夠平等地使用產品的重要性,但是這個展更加拓寬了我對於溝通的想像,更多的不像是單純對於Accessibility的強調,而是跨文化的、跨(或超越)語言的、跨物種的、跨時間的、跨生理狀態的、跨個體的溝通。這個展覽本身就是在盡情地翻譯「翻譯」這個詞彙。(總覺得這篇文章充滿這種像是錯字或是繞口令的部分)
文末補充:文章中第一段的部分,渣翻譯自官網上面的簡介。其實會說外語的人都知道,不同語言的固定思考迴路都是不一樣的。日文的思考迴路所寫成的文章,直接直翻成中文的話,一定會讓人感到雖然看得懂,但哪裡怪怪的。而這個哪裡怪怪的的部分,也是作為翻譯者的我想要傳遞給大家的一個訊息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