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大局、國家偉人、文壇巨擘或歷史巨作,翻譯的影響往往取決於他們翻譯的原始文本,《鋼索上的譯者》裡提到不少那樣的例子。然而,翻譯也並非皆與庶民日常遙遙相望,像是街上隨處可見的跨境品牌、大眾交通與商業大樓內的標示,還有越來越常見的雙語菜單等,無論低頭或抬頭,被翻譯的言語早已處處懸掛在我們的生活周遭。本書取材自歷史現場,有別於中文書名所散發的危險氣息,原文使用的Dancing可說是暗示了書裡那些「譯聞」帶有的娛樂性,把幾則對翻譯官來說驚險萬分的當下,化作篇篇精采又發人省思的趣聞。
文學與圖像以外的作品大都不在我閱讀的舒適圈,但這本幾乎每個章節都讓我很有共鳴。我並非從事翻譯工作,而那些在我日常裡頻繁接觸電影、小說和音樂大概是讓我會心一笑的主要原因。享受異文化的作品時,翻譯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閱聽體驗,譯者的翻譯方式因而備受計較,比如書中所提到翻譯的「歸化」(譯文往目標語言的文化靠近)與「異化」(譯文往原文的文化靠近),雖然指的是翻譯文學作品所採用的兩種策略,但我腦中最先出現的卻是電影翻譯的例子。在我的觀影經驗中,具幽默性的台詞似乎經常採用歸化策略:融入台灣流行語、台文或時事梗等,甚至很多時候笑話是完全被改寫的。而當翻譯本身被討論時,無論褒貶,以「台式」作為評價的聲音總佔有相當比例。難免會有人不喜歡,但卻總會有人將這樣的翻譯批為「不專業」。
關於翻譯是否講求字面原意的糾結,我想起一個最近看到的有趣例子。在一篇推文中,推主提到「山」這個字在日本與俄羅斯之間的差別:雖然表面上日文的「山」是對應到俄文的「ropa」,但日本推主的俄羅斯友人卻認為推主大多提出的例子在他的定義中應是屬於「山丘」(сопка)而不是「山」。顯然即便是乍看之下能互相轉換意思的字詞,實際上在不同的文化裡對該字詞的概念和認知還是有所差別,這時候你的意思可能就不是你以為的意思了。當然這個例子不能替所有富含創意的台式翻譯做辯護,但我想問的是:譯者隱藏身形,單純的執行文意轉換才是專業的唯一途徑嗎?有些人會搖起忠於原作的大旗來檢討翻譯成品,然而就如同書中所提,除非任兩種語言都有互相對應的詞語,否則完美的翻譯只是空想。
另一個能讓翻譯更加完善的方式是增加註解。如果是書籍,或是一個讓你可以在任何時機按下暫停鍵的影音平台,或許這是個不錯的方式,但要是在電影院,我想多數人會希望可以用更不被打擾的方式理解內容,而不是還得留心寬闊螢幕的兩側或字幕下方是否有著「註:日文中的『月亮』與『喜歡』的讀音相近」。然而增加註解的用法也不是所有書籍都適用──就算是文學作品。你能想像是整本充滿註解的翻譯詩作嗎?我猜那讀起來大概跟語文課本也沒什麼不同。我能夠理解墨西哥詩人帕茲為何會覺得翻譯最悲觀的看法都在譯詩的討論,詩確實是一種很難翻譯的文體,撇除古典詩這種可能連原文使用者自己都需要註釋才能理解的類型,相較於科學,文學本來就比較曖昧不明,詩更是其中之最,若是以「作品」的身分被翻譯,譯文也需要符合詩這個文體的特性:必須押韻,或許還得講究韻腳一致,讀起來聲韻優美流暢,可能某些隱晦的比喻需要有相同的指涉等等。翻譯詩作會使用的仿譯(immitation)幾乎可說是用自己的語言重新寫一首詩,而這種作法想必會招來「翻譯糾察隊(作者以此稱呼翻譯生態圈裡一些較固執的"學者")」的指教。我沒怎麼讀過翻譯詩作,但我覺得詩的翻譯與歌曲的翻譯填詞或許情形類似。歌曲並非都具隱晦意涵,但句子之所以能成歌,除了曲調,歌詞也會有一定的韻調。曾為Ado那首中二狂放的うっせぇわ寫過中文填詞的Uniparity過去也曾被說翻譯做的不精確,然而就與詩詞一樣,把一首歌的歌詞轉譯成另一種語言的歌詞,與歌詞翻譯絕對不是同一種的工作,儘管翻譯風格允許因人而異,但若是想展現與原作相應的作品美學,我想直譯對詩詞或歌曲來說並不是首選。
譯者會考量文本類型與閱聽受眾來選擇翻譯方式與風格,同時也會受個人習慣的影響。我相信大多數的翻譯人——無論是否以此為業——都在訊息的傳播與分享上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算在許多人眼裡這是一份很快將會被AI所取代的工作。可是我們不能忘記:即便是機器翻譯所採用的語言庫,也是那些被人類所說、所寫的字句,長年積累而成,在這個只有人類能創造詞彙、定義比喻的是世界,我們就已經常為了何謂精準翻譯、該不該以精準為優先考量的問題吵鬧不休。機器翻譯或許是個不錯的輔助工具,但不能期待它能解決所有問題。但若是問我google翻譯的可靠性,我會選擇先丟「a piece of cake」,看看它除了是一塊蛋糕,還有沒有可能成為小菜一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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