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台北的那天,天氣很是徬徨,像是有事擱在心底,無法輕快出口。
那一日,立冬過後不久,大清早下了一場急促的小雨,陽光隨即照下,斜入向東的每一道窗。才剛過午,城市蒙上陰霾,溫度驟降,色彩也淡了幾度,濕冷的雨零碎灑了一地,人人低下了頭,踩上水漬裡的倒影。
我提早一小時抵達車站,胡亂買了兩個包子,獨自坐在月台上,等待火車到來。當有人看著手機大辣辣坐在我旁邊的位置,我忽然懷念起梅花座的日子。
連續兩次上台北出差,第一日總是頭疼欲裂睡不好覺,好像我跟這座城市八字不合,非要賞我大病一場才得入境。我沖幾次熱水澡,喝幾杯熱水,吃得湯湯水水,竭力驅走體內的寒意,給自己一日時間重回正軌,隨即投入工作。
想在另一座城市落腳,首先非得找到值得信賴的咖啡店。舊城老區的咖啡店同樣也是老態龍鍾,幾乎一律中午才開門,四、五點先一輪休息,七、八點又一輪,想要一大早喝杯咖啡醒腦,或是夜裡找地方安靜寫作,簡直是不可能的。我把估狗地圖來回查遍,不可思議地大叫,這不是台北嗎?
所幸離住處不遠的大馬路上,一家新的咖啡店才剛剛開始試營運,主打晨間市場,給都會的晨型人一場悠閒的救贖。我在上台北之前已經在多處讀過它的報導。它本來是小有名氣的線上雜誌和選物店,如今選物店移到二樓,一樓改裝為咖啡店,主打德國進口的精品豆子加上獨家烘焙義式豆,聘用年輕有想法的咖啡師進駐吧台。咖啡店保留老舊斑駁的牆面,佐以精心挑選的桌椅燈具,空間大方舒適,沒有太強烈的設計感在你眼底喧嘩。這間咖啡店休週一週二,於是週三清早起床的我在一番盥洗後,隨即前往報到。內用的位置不多,約五、六張桌子而已,當時已經全數坐滿。幸好店裡不忙,我便站在吧台旁,跟咖啡師閒聊幾句,聽聽她們的故事。
我連續三天早起,喝了三天的單品和卡布,在世界清醒之前,給自己一段漫漫的咖啡時光。
手沖的咖啡師本來在京都咖啡名店擔任行銷,工作之餘也學了一身手沖本領,工作一年半後返回台灣,從行銷轉行咖啡師。除了我點的咖啡之外,她也多沖幾支豆子讓我試喝,以及一支豆子的不同詮釋。我們一邊閒聊,一邊交換對於咖啡的感想。
義式的咖啡師成熟老練,對咖啡也頗有想法。她對我說,昨日的單品卡布她有了不同想法,稍微調整參數,又酌量減少牛奶比例,盼能夠帶出豆子的甘甜與香氣,別被奶味蓋過,希望我能試試。他們家的單品卡布確實好喝,不僅味道香馥,入口甘甜滑順,不似有些單品卡布,空有香氣。
離別的那一日,我拍下他們的工作樣貌,作為蒙受款待的回饋。
久居花蓮,我始終對台北抱持敬畏。儘管我對都會生活有太多抱怨,它畢竟孕育出形形色色的有趣人生。我的生活太樸素,日復一日宛如土撥鼠節,總是泡一樣的咖啡店,見著一樣的人,做著相似的事,直到天荒地老。偶爾踏出生活之外,窺探他人人生,意識到世界充滿不同的抉擇,造就了豐富多變的社會風貌,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