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進大觀園〉與《寄生上流》：看見二個世界

陳姿含

2021/11/28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授權三民出版社）

電影《寄生上流》富人構築出一條「文化」界線鞏固自身階級，渴望被奉承，窮人則對另一個物質世界充滿好奇，羨慕巴結，電影裡討論的「善良」成本，放在賈府與劉姥姥的階級來看，更顯現這個小人物可貴的能量。

目標

賈府的「階級」展示
「笑」背後的惡意
兩個世界的交會火花

（附註：教學時會先整理完《寄生上流》的討論點，才進〈劉姥姥進大觀園〉，分析時會不時回扣到這部電影的概念。）

炫富有理，賈府的階級秀場

《寄生上流》的拍攝角度，透過金家人的眼睛讓觀眾驚嘆豪門府邸的華麗，地面上一級一級向上的光明階梯，窗明几淨，擺設滿滿「裝飾」品，瓷盤、鍋具、畫作，敏赫贈送的「假山石」也是有閒有錢的階級象徵（所以底層階級的忠淑收到的第一反應是「怎麼不帶吃的來」）。

《紅樓夢》通過劉姥姥這個來自底層階級「局外人」的眼睛，帶我們看見「大觀園」的鋪張奢華。賈府如何展示他們的階級標籤？

擺設、吃穿用度鋪張浪費
所有東西都交由下人慢慢捧出來，顯示一種貴族感，勞務交由旁人代理
禮節繁多，身體拘謹，顯擺「文化」的藝術化生活
公子小姐的飲食文化，慢條斯理，細細品嘗（所以聽到「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時笑到噴飯，這種吃法根本想都沒想過！）

劉姥姥的眼睛，對賈府擺設、服務、禮節讚不絕口，而賈府一貫招待的客人都是相近階級的人，吃頓飯也同樣溫雅，而這個「鄉野村婦」的到來，讓他們繁縟的禮節能稍稍鬆綁，不用那麼拘謹，帶來一種刺激。

笑笑就好？「對視」的人情互動

上次討論過《寄生上流》的幾個笑點，在戲裡，底層嘲弄有錢人好騙，有錢人嘲弄下等人生活；而在戲外，觀眾被窮人扮演的「丑角」給娛樂到，間接參與了嘲弄有錢人的痛快感，同時也笑了底層人物的窮酸愚蠢。

劉姥姥被請到「大觀園」作客，表面上媳婦、公子小姐甚至ㄚ鬟待她客氣，卻都打量著劉姥姥不過是個鄉下人。《寄生上流》朴社長在嘲諷下等人的「廉價內褲」時是自居高傲的，同樣，「大觀園」上上下下找機會「笑」劉姥姥，是打趣調侃，優越感滿點。在他們眼裡，劉姥姥就是一鄉村野婦，可以當「女清客」嘲弄一番（換做一般客人，想必鴛鴦和王熙鳳是不敢捉弄的）。在笑鬧過程裡，只有賈母真心體貼她，不忘叫人把劉姥姥扶起來、把筷子換回去等，而劉姥姥相當認分，因為被賈母當客人對待而願意自嘲逗人開心，不以為意。

這樣的「女清客」，絕不是隨便一個人來都能扮演，歐麗娟教授就指出劉姥姥是見過世面的人，深知這樣的公侯人家想聽到什麼話，說好聽話才能說對點，搞笑，也是知道怎麼做對他們而言才新鮮。在這裡我們回想一下《寄生上流》朴社長一家人：

他們對知識／文化／藝術的理解？
朴社長一家感情好嗎？
朴太太是怎樣的人？
含著金湯匙出生，朴多慧幸福嗎？

滿滿文化擺設，目的在於「撐場」，表面看似榮華富貴，幸福美滿，內在卻經常空洞貧乏──富貴之家的婚姻基於家族利益，家人之間謹守尊卑而關係疏離，也因為禮節拘束平常不能開懷大笑。正因如此，豪門更需要靠階級的優越感彌補空虛，劉姥姥理解這層匱乏，說出動聽話讓對方高興，還能將計就計，即興演出，「翻轉」主被動位置，劉姥姥不只是「被捉弄」的對象，而是大度能容，主動擔綱演出。

兩個世界的火花：「善良」的成本

《寄生上流》讓我們看見人性的複雜，沒有哪個是「可惡」的人，但窮人會因利慾召喚出各種貪婪、巴結討好的可憐相，為了躋升階層不惜傷害他人，把比自己弱的踢下去（弱弱相殘）。在劉姥姥身上，為什麼沒有出現這種行為？關鍵是什麼？

劉姥姥貧困，卻認分，二進賈府是為了「報恩」（答謝之前借錢），她從沒有奢想從賈府身上「進一步」撈到什麼好處，更沒有因為被招待竄上天，她自動扮演起娛樂富貴人家的「鄉下人」、「丑角」，卻沒有可憐相，因為這些討好多半出於老人家深諳人情的互動習慣，也是答謝的方式。就如歐麗娟教授所述，劉姥姥安分樸實、大智若愚，懂得迎合富貴心理是因為見過世面，知道公侯人家喜歡的互動方式，觀察到他們生活中所缺乏的，為他們帶來新鮮活力。

於是，人物的能量出來了。恃寵而驕的姑娘小姐們，和這位看似無知的村婦，孰高孰低？公子小姐們打扮精緻、舉止溫雅，卻不知真正的「禮」是要發自內心，對人擁有善待同理。（這就是為什麼姥姥最後說「怪道『禮出大家』」這句話時，鳳姐會疑心話中有話，連忙陪笑。）

劉姥姥與賈母，兩位厚道的老人家是這齣劇中「善良」的人物，被放在同一條水平線上──賈母養尊處優，卻始終能保持待人的體恤與善良，不同於兒孫，她體現真正的「大家風範」；劉姥姥雖是鄉下人，面對富貴人家卻能不逾越，一次次讚美賈府風雅，卻不曾覬覦，換筷子時甚至說「去了金的，又是銀的，到底不及俺們那個伏手。」這種不自卑，且能安於粗樸生活的本質，是要多大的善良堅定。

──賈母與劉姥姥誰的善良比較可貴？

有學生說，深居華府不自衿自傲，一直保持對人的同理，是需要高度自覺的事情。用《寄生上流》金忠淑那句話解讀，「不是有錢又很善良，而是有錢所以善良。」賈母施恩惠的善良較沒有成本，劉姥姥卻是在困窘條件下仍善良，甚至到賈府崩頹，她也沒有改變這份人情，不求回報地照顧鳳姐之女，她的善良不只顯示人物能量，而是偉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