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記得人生第一次吃太陽蛋和當下的一切。
記得它飽滿圓滑、閃著亮光的黃色圓頂,
邊緣如雲朵般的形狀、閃著燈泡表面光澤的蛋白;
黃色蛋液的濃稠度以及它的流速,
它緩緩淌入白底瓷盤的樣態;
記得西餐廳裡對一個學齡前孩童來說過於晦暗的燈光,
牆面咖啡色調的壁紙,
服務生的西式制服,
對環境風格感到陌生而期待的忖忖不安;
記得第一次看著蛋黃流出蛋黃液的小小的我對於滋味的無限期待,
母親用叉子的側邊沿著蛋黃邊緣將它與蛋白分離,她盛起了整顆蛋黃湊到我嘴邊,讓我直接吸吮,又用叉子戳破另一顆;
記得母親撕下土司的雙手的姿態,用土司來擦抹盤子上剩餘的蛋黃液吃掉,
我迫不及待地嘗試將土司用來當作抹布並且吃掉;
我記得那天早上母親的臉,有著輕鬆自在的氣息,
那彷彿是我們的約會。
我不記得那天是否如同其他的每一天,
每個我哭著不要上學的那一天,
或父親總是帶著歉意,以一種家族傳說的玩笑語氣所講述的,
他在開車送我上學途中將我載回家打一頓再送去學校的那一天;
我不記得那天有沒有哭,
只記得有天早上、第一次吃太陽蛋的那天早上,
不知道為什麼,我沒去上學。
母親教我怎麼吃蛋黃沒熟的荷包蛋,
她的臉很溫柔,
她在笑。
她看起來很外樂,是我最喜歡的媽媽的樣子。
我很快樂。她很快樂。
在那段日子之後的很久很久,她的臉上將逐漸失去這個笑容,很久。
除了假扮的麥當勞叔叔和聚集的午餐剩菜,
那是我對於幼稚園僅存的記憶,
那兩顆太陽蛋和它周遭的一切。
今天在幼稚園門口堅持坐在車上哭而不願下車的兒子,會記得什麼呢?
每一天的每個那一天,
我會以什麼樣貌存在在孩子的記憶裡呢?
而那些被選擇性遺忘的,又將會去躲在他們腦袋的哪裡,
養成什麼呢...
或許在我心底一直惦念著的不是太陽蛋,而是那時候,還能溫暖微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