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在希爾頓酒店，她給我上一堂曖昧的哲學課，那一年我只有十歲

信仰小叮嚀：基督徒有特定理解世界的基模（schema）

社科小常識：「媒體即信息」是指媒體會決定我們接收信息的感官比例（sense ratio）和知覺模式（patterns of perception）

應用小撇步：宗教內容透過文字、圖像、影音來傳達，會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吃Buffet的美學

小時候最隆重的家庭活動，大概是有一到兩次，我們到市區的五星飯店吃buffet。雖然buffet從色香味、餐飲格調而言屬於次等貨色（這是我長大後才意識到），但到高級飯店吃buffet 是寶貴的美學教育，就是有關順序、分類、比例的教育。例如先吃沙拉和涼拌，然後吃肉類和澱粉的主食，最後才吃蛋糕和甜點。不要把太多不同種類的菜放在同一個盤子裡，不然蔡的材料和味道會混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供餐區的食物無限供應，但人一餐的食量有限，因此需要注意每樣裝來吃的菜要吃多少，前面的菜吃太多，肚子就沒有空間裝後來才吃的。

餐桌是最好的家庭教育

當我到供餐區，拿起沉重發燙的白色大盤子的時候，心裡生出buffet美學的盤算，拿對的食物，擺出最整齊、顏色協調搭配的盤子。回到餐桌，把白色的布餐巾對角一摺，放在大腿上，在用刀叉把食物平均地切開，一口一口送到嘴巴，殘渣骨頭就用叉子利落地撥到盤子一個角落，吃完的盤子乾乾淨淨的。吃完一盤後，構思接下來要吃什麼、怎樣擺下一個盤。當漂亮大姊姊（蠟筆小新腔）來收我盤子的時候，帥氣地說一聲Thank you。結帳前最讓我期待的，就是那杯顏色鮮豔的兒童特飲，吸啜杯中那長、螺旋彎曲的透明吸管 ，品嘗一口特飲，身為兒童我覺得自己好幸福。

「基模」的大智慧

一個用雙手才抓得穩的白色發燙大盤子、一雙發亮的刀叉、一張對摺後仍蓋到小腿的白布餐巾、兒童獨享的螺旋吸管，當然要加上姑姑的慷慨和漂亮大姊姊的打氣，讓我小時候體會餐桌上的儀式感。而這儀式感其實在潛移默化心理學所講的「基模」（schema）。基模是一種把事物分類、歸納出事物共通特質的心智結構，我們藉著基模解釋和預測世界所發生的事情。小時候在飯店吃buffet所體驗的儀式感，塑造了我的餐桌基模，就是順序、分類、比例。

「基模」跟住你一世

這餐桌基模讓我到長大後的現在，吃中式桌菜的時候，會感到混亂和失序。我想不通餐廳怎麼可能先上死鹹的烤乳豬和油膩的炸物，之後才上炒青菜。我也想不通餐廳怎麼可能容許我的碗沾滿蒸魚的醬油，不幫我換盤子，服務員還好意思看著我夾下一道菜（酸甜口味的），泡在我碗的蒸魚醬油中。（其實主要原因是，沒錢去吃高級餐廳的桌菜，就只能接受這種貨色的服務吧）在台灣買便當吃反而比較符合我的餐桌基模。便當盒通常都會有小間隔放不同的配菜嘛，我可以吃各種配菜，小黃瓜、竹筍、豆干，最後才用排骨配飯吃。

「媒體即信息」

麥克魯漢定義媒體作為人類身體的延伸。小時候在高級飯店讓我驚豔的大盤子、刀叉、餐巾，是我雙手的延伸；兒童獨享的螺旋吸管則是我嘴巴的延伸。以上把我身體延伸的媒體，塑造了我的餐桌基模。在一鳴驚人之作《認識媒體》，麥克魯漢用社會學的語言，具體說明通訊媒體如何塑造我們解釋和預測世界的基模（即便他沒有用「基模」這個詞）。他提出著名的「媒體即信息」。按照這個論述，通訊媒體並不影響所傳達的意見和觀念，乃是影響人們用來接收這些意見和觀念的感官比例（sense ratio）和知覺模式（patterns of perception）。

「同時性」的觀點

麥克魯漢以電影作為例子。在發明電影之前，繪畫的圖畫、拍攝的照片，要組合成為一個有意義的敘事，就只能藉著連環圖畫（漫畫）和攝影集呈現。這種圖畫敘事、照片敘事是片段式的，並按照線性順序排列的。在數位化之前，電影是用膠卷拍攝的，在短的時間內拍攝多張照片，而放映電影就是把多張照片高速呈現出來（正如「電影」的英文稱為moving picture）。對於觀眾而言，高速呈現的照片形成同時性（simultaneous）而非片段式的效果；隨影像同時播放對白和配樂，更營造一個綜合的結構，讓觀眾能夠縱觀照片敘事的全貌。

畢卡索的「同時性」革命

另一個例子是繪畫風格。畢卡索和布拉克（Georges Braque）於二十世紀初首創立體派（Cubism）。這種畫風揚棄西方傳統那種畫家定點觀察，以透視原理表達實物距離、虛擬立體面向的手法；另闢蹊徑，把定點觀察所看到或被遮蔽的立體面向，通通繪畫出來，造成違反直覺的衝突感。例如我桌子上放了一個馬克杯，有光源從我的左方照向馬克杯。按照透視原理把當下的馬克杯寫實地畫出來，畫中馬克杯左側應該比較亮，右側背光比較暗，並投下陰影，而杯子的後方和底部應該是看不見的。可是，立體派畫風則放棄立體感，把實物暗的部分、看不見的面向，跟明亮、可見的面向，用粗曠的筆法、誇張的顏色勾勒出來，不規則地堆疊，讓初次接觸這畫風的人，感到怪異不安。麥克魯漢認為立體派跟電影一樣，建構出同時性的視覺效果，把定點觀察所看不見、模糊的面向融入圖畫的結構，讓賞畫者能夠縱觀繪畫對象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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