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雨水沿著屋簷,擊打出聲響時,遠方的山城彷彿回到了眼前。那是多年前的午夜,空氣和縱谷一樣新寂,一樣下著雨。窗台佈滿黝黑的苔痕,宛如受委屈的孩子。
彼時,走在因雨水浸潤的柏油上,腦海回想著白日的歡騰。每個人髮間都是亮麗的色澤,和難得找出來的正裝,臉上的笑容不會被口罩遮蔽。
我記得,我遠離人群坐在角落,吃著第三塊透著血色的牛排。纖維間的血紅,像極了種在老家旁,偶然冒出僅有一朵的山櫻。那是我來到山城之前,尚未離開老家的時候。社區推動家家植樹的計畫,公部門讓大夥自行請領山櫻花的樹苗。
人人在自己家門前,種下一棵山櫻。慎重的用紅磚包圍,照三餐給水。如果鄰居不願意幫忙,會取消遠行,深怕櫻花比鄰居種的更早死去。
而我會打著赤腳,騎著過大的單車,穿梭在巷子。居然每一個人都在期待明年的春天,自己會住在植有櫻花樹的小村,在這個沒有海拔的山腳下。
直到今日,記憶裡只看見一次,就是在種在我家旁邊那一朵。
那時接近五月,棉被還沒收,但已然穿起短袖。不知為何,那天夜晚特別寒冷,氣象卻並沒有強調。我難忘在深夜二點,棉被裡腳掌持續摩挲,窗隙透進一陣陣的冷空氣,母親在隔壁房傳來隱隱的打呼。
隔天醒來,又是豔陽高照,我從棉被裡跳起,感覺流了一身汗。當我一如往常,跑出家準備跳上單車,就是這時,看見那唯一一朵有開的山櫻花。
我記得我只看了他一眼,在樹節間小小一瓣。我沒有呼喊誰來看,當時的我不會曉得,這朵山櫻獨自開花的意義。
會不會只有我看到?至今不敢肯定。
我盯著盤裡剝除不肯吃下的脂肪,想著提早離去的理由。在這陌生的山城,除了對細雨的濫情之外,沒有任何眷戀。
狹小的路燈映著反光,一隻不知名的鳥在樹叢驚動,轉過頭卻什麼也看不到。當山城下起雨,鼻腔會比眼瞼更美麗。
今天的縱谷,又在日落後下起雨。分明早晨是一片蔚藍的晴天,陽光在加禮宛山和國福山之間,白雲過隙。
我想明天依然會放晴吧?而山城此刻或許一樣下著雨,青苔持續滋長,路燈在黝暗的山徑下,被蠶蛾的基因回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