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筆記丨安派契特〈倖存之家〉

英文書名The Dutch House，就是主角Danny和家人們共同居住過的房子，一座充滿精緻裝飾的華美大宅。但大宅住民們的生活卻不像童話般完美。

男主人視為事業勳章的大宅，女主人避之唯恐不及。
曾是孩子們心中城堡的大宅，卻成了永遠無法再停泊的避風港。
母親出走之後父親再婚，又在父親驟逝之後被繼母趕出家門。離家後，主角Danny和姊姊Maeve曾經無數次把車停在大宅門外看著那遙不可及的存在。儘管他們都知道這行為就像手中那隻菸一樣是種無益的心靈安慰劑，但對姊弟倆來說不去敲開那扇門，記憶中最美好的部分似乎就會永遠封存。

生長在自己懂事之前就已分崩離析的家庭，Danny花了數十年，像蒐集拼圖塊一樣，從他人口述的片段記憶中抽絲剝繭，拼湊出了拋夫棄子的母親、冷漠的工作狂父親、久病但堅強果敢的姊姊以及長年被怨懟情緒給包圍的自己，這4口之家在他腦海中缺失的模樣。

在孩子眼裡充滿威嚴難以親近的父親，熱愛建築，從事房地產事業。
因為偶然的機運致富，買下了大宅送給妻子，這是他身為一個男人的浪漫。
但妻子看第一眼就極度排斥，男主人理想中的合家歡樂在踏進大宅時瞬間幻滅。
妻子的離家出走他束手無策，更不知道如何面對年幼的孩子，只能選擇閉口不提。儘管從未對誰吐露心意，父親其實一直都惦記著母親。對於2人新婚時那段貧窮卻心靈富足的生活的懷念，在塵封多年後才不經意鬆口說給了兒子聽。
父親再婚的對象，年齡相差18歲、宗教信仰也不同，和母親的形象天差地遠。或許前一段婚姻的失敗，讓父親一改既往聽任第二任妻子予取予求。也或許第二任妻子比誰都熱愛這座大宅，讓他獲得了認同感。可惜的是，在誰都無法真正理解之下，父親就突然撒手離開。

母親婚前是個實習修女，因為父親的追求而離開修道院結婚。
婚後仍致力於救苦救貧，嚮往如德雷莎修女般捨身奉獻。所以當父親買下大宅時她自認承受不起那樣的奢華而極度抗拒。對房子的厭惡超越了對於丈夫與子女的愛，在多次搖擺不定之後她選擇了離家出走。為愛結婚是她這輩子最後的浪漫。
離開家後輾轉各地從事慈善活動，但夢想和現實總是不一樣。經過數十年回到家鄉，才發現自己沒有拯救了世界，卻傷害了至親的家人。

每當弟弟Danny被欺負總是率先挺身而出的Maeve，姊代母職數十年，在旁人眼中聰明又堅強。但是姐姐的委屈，弟弟都看在眼裡。
10歲時母親不告而別，她精神受打擊得到了糖尿病，從此胰島素不離身。
上大學時父親再婚，繼母逼迫她讓出房間給自己的女兒，於是她越來越少回家。
明明學業優良畢業後卻選擇在冷凍蔬菜公司當簿記員，只為了就近照顧弟弟。
終身未婚，當弟弟一輩子的精神支柱。
大宅對姐姐Maeve而言，是充滿童年美好回憶的地方。回憶被剝奪的傷痛，只能靠著一次又一次停留在大宅門外遙想，才能稍稍撫平。
這個傷，姊姊花了27年才走出來。
Maeve52歲時，突然心臟病發。母親的意外現身，讓她驚覺自己一直以來都渴望母親回到自己身邊。但歲月飛逝，彼此所剩時間的有限，所以她不想再怨懟，只希望好好享受當下這份幸運。在生命的最後，她卸下了肩頭40多年的重任，重新當回了那個眼神閃亮的小女孩。

故事的主述者Danny，3歲時候母親離家，成長過程中母愛離他非常遙遠。
母親對他而言是一個抽象的存在，只活在他人的嘴裡；大宅對他而言，像一座驚奇美術館，如夢似幻。他對家的記憶是和管家窩在小廚房的日子。
Danny是家中和父親最接近的人，父親每個月會帶著他去收租，對他期望有加，而他也立志繼承父業。但他的夢想因為父親的驟逝而幻滅。
喪父後被繼母無預警趕出家門，除了一些衣物和姐姐去念大學時帶走的相本之外，身無分文。姊弟所有的回憶都留在大宅裡，拿不出來也帶不走。
比起母親的離家， 失去父親和家財的痛在他的人生中佔了更大的份量。
從15歲起固定陪姐姐開車回去"探望"大宅，就算有怨有悔卻不離不棄27年，因為姊姊是他唯一的歸屬。
Danny的家愁不是大宅，而是和姊姊在車上共享的團聚時光。
姊姊心臟病發時，母親的突然出現，喚起了Danny再度被剝奪的恐懼。
Danny始終不敢靠近母親，但為了成全姐姐的心願，他試著一點一點地卸下心防。直到姐姐Maeve離開多年後，他終於從過往的禁錮中被釋放。

這是Maeve為了勸Danny原諒母親所說的話。
在這個破碎的家裡，每個人都有著他的愁。每個人也都企圖用自己的方法療傷。
姊弟倆花了27年沉溺於失去的傷痛，弟弟用更長的時間找回自己的人生。這條路漫長且沉重，但既然踏上了就得把它走完，否則將永遠停滯不前。

筆者也曾因為私人因素不得不搬離長年居住的老家。
老家有一扇外推窗，可以俯瞰街上人來人往，也可以遠眺群山綠蔭，是我最喜歡的地方。有一陣子只要時間許可，就會專程回老家門外晃晃，抬頭看看那扇窗。但只要看到人影走出來就會忍不住躲藏，害怕陌生的面孔，提醒我心目中的老家已不復在的事實。
現在搬到距離更遠的地方，只能在回憶裡細數老家的每個角落的樣子，但我依舊很想念那個地方。或許我的家愁，還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