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些心理學相關的概念受到嚴重挑戰,其實驗過程難以重製,也就是相同實驗再做一次,難以得到類似結果。
先中招的是社會促發(Social priming)。這是指人們的認知與選擇,會受到環境中的暗示所影響。譬如,先讓人們默念「青蛙」一字,再請他們從二三十瓶葡萄酒中選出自己最喜歡的,結果上面貼青蛙圖案的那瓶,受選比例明顯比較高。
後來又延伸到推力(Nudge)。它的一個典型案例是,在學校自助式食堂裡,稍微改變設計,把蔬菜放在明顯易取之處,炸物放在邊角難拿之處,就可以顯著降低學生的肥胖率。這沒有讓你的選項消失,只是增加你(直覺)選擇的成本,因此被稱為是「自由式家長主義」。
目前挑戰方的說法是,這些實驗受到發表偏差(Publication bias)影響,也就是比較統計顯著的、符合學界既有概念的結果,更容易公開發表出來。廣泛一點說,統計數據上的篩選與詮釋傾向,可能使得研究結果有問題。
不僅如此,至少二十幾年前就已有人發現,在某些情況下,統計顯著可以「製造」。具體來說,這是一套連招、三道板斧:以量取勝、亂槍打鳥、搞小團體。
這得舉例解釋一下。假設我們想要肯定,環境因素能夠增進孩童智力,或說提供好環境的父母會有更聰明的孩子。那麼,怎樣讓我們研究成功的機率大幅提高,或說得出統計顯著的機率大幅提高呢?有個聰明人想出了好辦法。
第一道板斧,是以量取勝。按理來說,我們需要一項指標來代表環境,譬如家中的繪本數量;又需要另一項指標來代表智力,譬如智力測驗的分數。然後對幾十個或幾百個受試家庭進行統計,看兩者有無顯著相關。
但聰明人馬上意識到,如果沒有統計顯著,不就白做工了?不如我把指標從一項變三項,譬如環境部分採用A.家中繪本數量、B.父母學歷程度、C.親子對話時間三項指標,而智力部分採取X.智力測驗、Y.學期成績、Z.得獎數量等。
如此一來,我就可以統計A-X、A-Y、A-Z,B-X、B-Y、B-Z,C-X、C-Y、C-Z等九個相關性,統計顯著的機率,瞬間提高好幾倍。因為九個裡面只要有一個是統計顯著,就可以拿來寫論文、發成果啦!
當然,聰明人不會忘記,論文焦點得要跟著統計結果走。主結論早已決定好,是「教養決定智力」;但候選證據則有九個,如繪本多則智力分數高、父母學歷高則得獎數量高、親子對話多則學期成績好等等,哪個有統計顯著就用哪個。
證據是越多越好。但如果只有一個顯著相關,其他八個全都落空時,論文裡也不用提到它們,我們心裡感謝就好囉。這就是第二道板斧:亂槍打鳥。
講到這裡,八成有人會問:那第三道板斧呢?搞小團體是什麼意思?這算是禁招,是真的極為倒楣,九個都跑不出顯著相關時用的。
簡而言之,聰明人發現,如果找不到父母的哪些條件影響孩童智力,可以把父親和母親分開看。也就是說,把父親、母親的學歷高低、親子對話分開來統計,分別看父親、母親如何影響孩子。
如此一來,你發現統計顯著的機率,又瞬間提高啦!因為候選證據從九個變成十幾個,現在你可以去找父親學歷與孩童智力、母親對話與孩童得獎的相關係數。如果依舊沒有,搞不好還能用年齡分層,三十歲以上的父母,或三十歲以下父母之類的呢。
總歸一句話:如果沒有統計顯著,那就把數據拆成不同部分,多統計幾次,讓它變成有!
必須注意的是,由於數據有波動、有偶然性,這樣的統計顯著可能只是曇花一現,導致實驗結果無法重製。但對許多有論文壓力的學生或教授而言,這是個可行方法,甚至是個好用方法。那位聰明人,想必很快就著作等身了吧。
這類方法,不知是誰先想出來的,但早在哈里斯《教養的迷思》(1998年出版)一書當中,就已明確意識到它的問題所在。哈里斯並沒有說這算造假,也沒主張全部類似研究都有這問題,而是把重點放在:證明因果相關,比否定因果相關要難上很多,但由於研究者們往往已經預設結論,導致他們不會花太多心思去檢驗證據效力。
我不確定,促發或推力之類的研究領域,是否存在著三板斧方法。但它們顯然都遇到一個問題,就是實驗數據有著很大的篩選與詮釋空間,就算不說刻意造假,也會出現偶然的顯著相關,何況有人會讓幸運的偶然更容易出現。
對社會大眾而言,「製造」統計顯著的問題,頗有地圖砲效果,看來掃到一切「原來XX能夠讓YY變好」之類的說法,如果它們是藉由實驗統計得出結論的話。也可以說,數字不會騙人,但告訴你數字的人則可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