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三個學位，學歷也洗完了，讓我來告訴大家，學歷魔人戰學歷，究竟圖的是甚麼？

Cathy Tsai │ 蔡凱西

2022/09/27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文長，且本篇不適合玻璃心與道德魔人閱讀，請慎入！受傷恕不負責。請自行加保傷害險，由保險公司理賠。

台灣人打選戰，從攻擊論文延燒到攻擊學歷。

魯蛇我並無在國外工作與生活的經驗，無法比較世界上有哪個國家，在選舉與日常，以學歷高低來顯揚自己的身分地位與言說，比他人更有優勢跟正確性，這種走火入魔的嘴臉，是否跟台灣人一樣難看與醜陋。

「學歷魔人」是指把學歷當成一把尺，來丈量所有人，是否符合能與之平起平坐說話；是否認可對方的話語權，或達到他們願意投以仰望、尊敬目光的標準，而且終其一生樂此不疲，不瘋魔不成活的群體。

「學歷魔人」不見得有好學歷或高學歷，有可能是學歷普普，甚至低學歷或沒學歷。而他們也不見得迷信好學歷或高學歷，除非對方優異的學歷(特別是女人)，並不讓他們感覺有威脅，否則就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

「學歷魔人」是台灣最美的風景之一。他們會以各種不同的角色、身分、頭銜，或親疏遠近關係，現身在你我的日常周遭。例如最親近的家人、交情深淺不一的親友，或職場的上司同事之類的。例如我開始讀書之後，最常要應付的學歷魔人，就是我父母。

我一直有種感覺，像我父母這類，各自從貧乏的原生家庭，靠著由黨國所建構的教育體制與意識形態裡，獲得多一點的受教機會，最終在經濟起飛時期，進入不錯的職場，晉升為資產小康。當年他們從教科書裡，獲得那些「地理就是歷史，歷史就是小說」的知識，進而通過這套知識體系，成功進入當年入學比例不高的大學窄門，使他們對自己服從體制取得翻身的模式，頗具自信。

以明清史為背景的影視作品中，不乏會呈現一種劇情，就是取得殿試X甲X名之後的士子，在白丁與基層小吏的口中，左一聲右一聲「老爺」的叫。有別於寒窗苦讀時期默默無名，怎樣都有人看不順眼你(看范進中舉的故事就知道)，「老爺」的稱呼，不但是一種階級成功流動的認證，也意味著開始擁有知識與權力等等的話語權。

當上了「老爺」，說話的知識含金量，權力份量，跟呼吸的空氣，都是跟別人不一樣的。如果老爺講得不對，那是你笨蛋聽錯，想要講話有人當回事，就想辦法當老爺。華國擁有千年歷史的科舉，所形塑的讀書人擁有功名，等同擁有知識與權力優位的心態，很成功的在黨國的聯考制度裡存活下來，即便聯考已走入歷史。

從貧乏的原生家庭，努力擠進了當年算是僧多粥少的高等教育體制裡，拿到一張大學文憑，腦袋的模組就自動轉換為「老爺」模式。自己成功模式就是典範與標準，腦袋裡的知識與價值觀，永遠都可以拿來啟蒙他認為輩分/位階(性別、學歷、職級等)低一等的人。

我爸的原生家庭，就他一個小孩有機會讀到公立高職，在整個家族裡根本就被當成是考上哈佛一樣(其實是媽佛)，加上後來我爸靠著半工伴讀(陪老闆一起讀)，搞到一個私大夜間部的學歷，在蔡家勉強算是唯一有大學畢業的稀有動物，說他被家族捧成神一般的存在都不為過。人被當神捧久了，很容易膨脹成為自我感覺良好的變態，所以我後來才跟他撕破臉。

至於我老娘，從小就頗為努力當個稱職的升學主義樣板，不但當得成功且當出了快感，高中沒考進北一，至少也讀了北二，然後台大畢業，進入公門的職場。頂著台大學歷的女性，在60、70年代的公家單位，不能說少見，但也不能說普遍，難以攀比少數留學過的女同事，但比起同為大學，或普遍專職學歷的女同事，那還非常有餘。

老娘對自己成功翻身的模板非常有信心，跟我爸組成家庭之後，努力的想要將這套模式，複製貼上在孩子的身上，他相信在自己英明的引領下，孩子只要願意乖乖聽話、不要想東想西，都能被他形塑為國中前段班、高中進北一，大學讀台大的人設。此外，這個家將會因此由上一代原生家庭的無知與蒙昧，蛻變為富有教養的知識/書香家庭。

原生家庭的影響是會跟隨一輩子的，出身破落戶的某個世代，哪有可能因為吞下教科書而取勝的幾場升學考試，就立馬無縫接軌的華麗轉身。話說真正的書香門第，先不提氣質與優雅甚麼的，光是對生活與知識的細緻品味，而非追求像斯斯一樣快又有效，那得經營好幾代都不為過，只有一代白手起家的努力，根本不足以累積。

圖片取自間諜家家酒原著漫畫

我還真的沒聽過，哪個書香家庭的爸爸，會在夏天穿著內褲打赤膊在家裡晃來晃去。而只要努力，一定就能從外到內徹底改造的成功哲學與敘事，恐怕也來自小說般情節的教科書所餵養才有的錯誤認知。

蔡家父母的求學之路，並不是真的在追求知識與學問，而是追求一種信仰，盲目的信仰，信學歷得永生，講更淺白一點是「我求學的成功模板，才是最棒的標準答案，信我才能得永生」，最終成為學歷魔人。

在我跌撞於大學之路的求學歷程中，學歷魔人總是會在日常生活，挾帶許多的幹話起手式，展演一種以前有犧牲玩樂，好好讀書，擁有好的學歷，才有資格談權益的言說，例如暗中批評職場的某位同事：

不過就XX畢業而已(XX指的是專科或高職)，怎麼好意思要求那麼多，他也不想想，自己當年在玩的時候，我可是在讀書耶！

或是在面對子女對讀書考試的態度，不如自己想像的積極，會這樣說：

我XX女(台北前三志願隨便套用)後來考上台大，以前參加比賽得獎無數，聯考史地都接近滿分，連小學一年級讀甚麼課文我都還記得還能背出來…..

人家誰誰誰是北一女然後讀台大耶，馬XX是哈佛博士耶，別人家怎麼可以養出這麼好的小孩，反觀你們……

這些尊爵不凡的言說，跟某某新竹市長候選人澄清論文爭議，脫口而出的菁英傲慢，還真的有個八七像。其實不過就是在黨國升學考試制度下沾到一點點紅利，真正菁英階級外顯的氣質與內在的涵養，都還在起步的路上，但是那個菁英傲慢的架式，已經先擺得標準又正確。

乍聽之下，學歷魔人好像對好學歷與高學歷，有種強烈的執著，會羨慕別人家，能夠養出頂著碩博士學位的下一代，然後回頭埋怨自家孩子不爭氣。那….是不是當我這個升學制度下的魯蛇，擁有更好更高的學位之後，也會被投以亮晶晶的眼光呢？

經過以自己的肉體實驗，從台北市郊很輾轉移動到公館，讀了三所大學，拿到三個學位做出的實驗結果，發現其實完全不是這樣。

其實我也不是刻意要拿自己做實驗。大學畢業之後慢慢發現，父母只想把我趕進職場上班，接著趕我去認識結婚對象，再來就是趕我走入家庭。總之就是積極到恐怖的想把他們走過的人生完全貼過來，要我照著做就沒錯，不要問，不要想太多，做就對了，他們總說不會害我(那就是會)。

而我讀了大學之後，接觸到相對自由的空氣，才開始覺得讀書跟我以前想得不太一樣，除了輸入、輸出，也要學思辨與批判，可惜思辨與批判這塊，在學歷魔人給我的教養中，是完全不被鼓勵的，就說不會害你了，好好聽話了這還需要想嗎？

當別人的思辨與批判能力，已經長成大樹，我這裡才剛冒芽，還有可能被學歷魔人剷除掉。總之，我是在一邊補課一邊風雨飄搖的學知基礎上，臨門一腳的拿到碩博班的入學資格。對我就爛！剛好碩班考試出現了我讀到的部分；博班則是有夠力的老師願意幫我寫推薦信，口試也沒遇到太為難我的委員，這段長期的人體實驗就此展開。

如果沒有以上的關鍵，我大概也不會多(洗)出兩個學位，很感謝當時遇到貴人相助，不然我早就被父母半推半就的趕鴨子上架，現在的腦袋結構應該會是韓粉或白粉。

蔡家爸媽以為我碩士畢業之後，就該乖乖上班，接著找結婚對象，他們總可以回收投資了(吧？)。誰知道我又考上了博士班，而且還是台大，雖然臉上沒表露出太猙獰的不滿，但是內心那些沒發出聲的不爽，就像「修怕電」的聲音一樣，ㄘㄘㄘ的聲音連我都聽得到。這也不是從博班就開始了，而是從碩班就有跡可循。

從碩班開始，我爸開始用數落的語氣，跟我說讀研究所做研究哪有那麼容易，還認為我以前明明就不愛讀書，現在居然想讀書了，一定居心不良，讀書不過就是做做樣子。不過就才剛入學，修課跟論文方向都還在摸索，我爸就不時的唱雖我數學那麼爛一定寫不出論文(我讀歷史所耶)，還不如快點休學。至於博班時期就更變本加厲了，直接說我整天坐著閒閒沒事好輕鬆。

而我媽以前會拿別人家高學歷的孩子、銀幕前高學歷的公眾人物來當榜樣，來數落自家小孩不爭氣。但是我讀碩博的這十多年，包括中間當全職助理的幾年，他會拿來當榜樣掛在嘴邊稱讚的對象，逐漸變成那些大學畢業之後乖乖聽話的走入職場、家庭，有讓父母回收到投資的那些人，誰誰誰家那個誰誰誰學歷多高多優秀，反倒是絕口不提了：

你看那個XX阿姨的女兒，跟你同年，人家大學畢業之後可是沒有蹉跎過時光，現在是小學老師，工作穩定，結婚也生了雙胞胎，你。看。人。家。奪。麼。的。有。成。就。阿！學歷不重要啦，論文隨便抄抄就好！不然人生「必經的階段」都被耽誤到了。

面對這種變化，其實我一開始挺挫折，我不覺得自己有做錯甚麼，用那張嘴讚揚高學歷的也是你們，又用那張嘴貶抑高學歷的也是你們，怎麼都是你們？如果當初你們並沒有把讀碩博士，劃入孩子未來預想圖裡的選項之一，那就不要拿高學歷的樣板，拿來騙孩子努力讀書考試，鼓勵有很多種方法，偏偏要用最爛的。

一場讀完兩個學位的人體實驗之後，我發現，作為學歷魔人的父母，只想以意會，不方便明言內心那種對好孩子的想像，其實是這樣：

按部就班讀到大學畢業，進入職場，穿著得體的套裝，當個光鮮的上班族，不需要太能幹，不需要太有想法，成為男人願意娶回家的女人，總之複製貼上我的人生就好。
大學畢業想要繼續讀學歷，可以，但是大學畢業之前得要讓我看到你有讀書熱誠，不然喜歡學習就是假裝的。拿碩博士的時間要越快越好，論文用抄的比較快，再來請參照1的步驟。

任選一種才是爸媽眼中優秀的孩子喔！鳩咪喔！很抱歉沒有第三種。

總之辛辛苦苦拉拔我到大學畢業了，我居然還想繼續讀研究所，而且居然拒絕論文隨便抄，想法跟意見都跟他們背道而馳，這樣怎麼回收投資，這個女兒就是臭三八無誤。

我在研究所之後的求學歷程與人生，那是父母沒經歷過的，如果我跟他們一樣大學畢業，至少還有相似的求學歷程，他們能貼上自己的人生給我還不算難，但是我竟然多出了兩個學位，腦袋多了一點思考能力，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樣了，照樣貼上的伎倆就完全就不管用了，這讓他們顯得很無能，所以只能把我打成臭三八。

學歷魔人總想坐在不容被質疑的位置上，當個永遠不會被挑戰的啟蒙者，交叉利用自己的學歷跟吹捧別人的高學歷，以及「學歷不重要」，這兩種言說，來試圖獲得自己內心最想要，但不方便啟齒的利益，哪一種對他們有利，他們就選哪一種來嘴別人。

說穿了品評別人學歷的高低好壞，對學歷魔人來說，從來都不是真正的靶。選舉的時候攻擊敵對政黨候選人的學歷，例如某位曾經披綠營戰袍參選議員的候選人，曾經被質疑哈佛學歷太高，不接地氣；但是今年的轉戰的學歷口水戰，換了一個政黨的候選人，把北一、台大、斐陶斐與美國某名牌大學，大辣辣的掛在嘴邊，靠北中華大學夜間部，居然沒被質疑這樣有不接地氣的問題耶！

選舉的時候，哪種戰學歷的言說對自己有利，只要能拉抬自己的選情，就選哪一種發揮囉！但是對我這種又不選舉的魯蛇來說，學歷魔人一下拿高學歷的樣板，來啟蒙我要認真拿學歷，我用很輾轉的路徑，算是有高學歷了，他們又拿個「學歷不重要，論文隨便抄」當令箭來啟蒙我，他們到底圖我甚麼啦？

說穿了，對學歷魔人來說，無論學歷高低好壞，他們最喜歡沒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因為當你不思考，或從來不被鼓勵思考，甚至放棄思考，他們才能用那種數百數十年來不變、不想變，不願繼續進步/ 反思的經驗，繼續坐在那個啟蒙者的位置上，感到安全與無憂。

其實我就是個學歷魔人眼中的利益絆腳石，我沒讓他們獲得安全感，反而讓他們的支配欲望與權威受到挑戰。我總是對「前段班北一女台大然後工作結婚生子，而且乖乖呆呆的不要想太多反正大人都是為你好」的人設，抱持懷疑態度，想試試看其他的選擇，以至於學歷成就不好的時候，被攻擊不長進，但學歷似乎好看一點之後，轉而被攻擊我拿太多學歷自以為了不起喔你這個臭三八！

幾天前，跟一位大學與研究所也讀不同學校的朋友在聊，他說換不同學校讀書，挺不錯的，可以看到不同的人跟世界，我就說，對阿，咪吐也是。讀完三所學校，拿了三個學位之後，我都有陰陽眼了，這個意思不是我會看到甚麼異次元飄來飄去的東西，而是擁有更多思辨的資源當成武器，可以更清楚的洞察很多人與事情表面之下，潛藏的醜陋與黑暗。

圖片擷取自間諜家家酒動畫

如果我真的甚麼都呆呆的不思考，照著學歷魔人想硬塞給我的人設，就這樣活著，我大概就會是另一個高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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