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訊息被壓在第56層,將來還會繼續向下沉淪。粗黑色的字體特別醒目,右邊還有個藍色點點,提醒著我尚未點入讀取。沒點開,是想放下這一段早就灰飛煙滅的友誼,是害怕看到你完整的回覆將會是我不想看到的答覆,揭曉那個最不堪的謎底:我最珍重的,是你所蔑視的。
兩人之間的板塊張裂越來越明顯,獨自一人修補搭建我們之間的隔閡卻追不上張裂的速度,眼神懇切的望向彼岸,望你也奮力補救,彼岸的你卻冷眼回望。時間將一切霧化,模糊了你的聲音,吹散了你的影像,眼淚和笑聲流向過去,原本交換考卷上所有的勾和叉都是對方的筆跡,後來紅筆字跡的主人也換了一位。也許,某天時間也能將你的訊息沉至看不見的底部。
原本以為擁有深厚的友誼就不必懼怕時光的巨河,但時間的無情也就在這,它從不向我們爭論什麼,兀自默默流逝,慢慢地侵蝕著我們的單純和美好,靜靜地向所有人證明,它,才是世間最大的贏家。
理應來說,你不是個起眼的角色,可不知為何,我對這個默默觀察四周、旁觀這個新環境的你產生好奇,甚至莫名有些欣賞你對這個紛雜世界隔岸觀火的態度。你有一種不曾被污染過、毫無雜質的氣質,但又不似孩童的純真爛漫。你不是自我隔絕的隱者,你就活在世俗世界,卻不沾染一絲俗氣。我想起小龍女。在所有人都忙著認識新朋友、拓展交友圈的新環境中,你一個人靜靜坐在位子上,鮮少與人互動,只是看著班上小團體聚散瞬間,像是早已看盡人生百態,卻不親身參與,不想刻意建立一段友誼。即使偶爾有人出於好奇想認識這位安靜的同班同學,你只好出於強迫的換上尷尬又不失禮的笑臉,像是不願與人交談,卻又不好完全不與班上互動。人畢竟是群體動物,我想。只是委屈你了。雖然欣賞妳的氣質,但我原先也不打算主動打擾你清淨的世界,直到隔宿露營時意外分到同一組,竟迅速地熟稔起來。
由於對你的印象一直是對什麼事都保持著距離,所以在相處過程中,我也不將你對我的敷衍對待與愛理不理放在心上,只希望你能保有那份乾淨的小宇宙,別受到任何人破壞。透過你卸下一貫慢走不送的客套笑容,確認我們之間的朋友關係。甚至到後來的後來,看見你和新班級的新朋友牽手,我也告訴自己,也許你們根本沒那麼要好,所以你才不好意思拒絕對方的熱情,一方面也氣惱竟有人擅闖你那宛如出世般的淨土。
偏偏我也是個悶騷被動的人,總然想念和你形影不離的時光,也不太會表現。分班之後,我們之間的距離光速一般的扯遠。每每在校園一隅擦肩時,從對方眼神看到陌生,我們也換上久違的客套笑容,握手寒暄。你對新朋友的主動熱情讓高一同學們詫異。每每想起你那情緒不多的烏黑雙眼、不太有表情變化的清麗五官,我時常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瞭解你,或是你真的變了。
我努力翻找著你也曾把我當摯友的證明,例如在冬日以外套摩擦對方頭髮創造新髮型,例如地科課本上幼稚的插畫,例如一起看的電影、演唱會,例如我替你擦去的淚水,例如一人一邊的耳機,例如紙條上亂七八糟令人費解的注音聲母,當時還喜歡用兩隻手機播歌再慢慢調至同步,又例如你將我送到公車站又多聊了十分鐘之後你才慢慢走回你的公車站,例如同學之間討論感情問題時妳總笑而不語,只偷偷告訴我其實你交過男朋友,例如我以為你分班後就不會主動找我,卻沒想到你開口約我吃飯……還有高三時,我因為課業壓力太大加上一些外在因素而導致焦慮與憂鬱,情緒與行為失控之際,將早已生疏的你當成情緒垃圾桶,甚至進行情緒勒索,你十分有耐心且理性地一一回覆我那些用字遣詞不當、充斥著詆毀與咒罵的訊息。
同時,我也尋找著其實你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的證據,比如你的科技冷漠,比如你的敷衍回覆,比如排斥我的肢體接觸,卻和高二新朋友手牽手……甚至回想過往對話之中,你的一些小矛盾小瑕疵,我也都能挑出毛病,說服自己你就是如此表裡不一。似乎唯有認定你的虛假,我才能好受一點,別再那麼受傷。
很想聽你親口說,究竟有沒有將我當朋友;也很想告訴你,你是我當時最好最好的朋友,都怪我和你計較誰主動找誰比較多,才導致如今尷尬的局面,也為自己情緒失控的言語表達歉意。那天,我先到五樓找尋高一同班同學,和他說我想和你說說話,他也相當義氣地陪我到了你們班門口,將你找了出來。當時的你,本來正和同學們討論晚餐該去哪吃。我們站在走廊轉角處,互相說了句「好久不見」便再無額外言語,只面對面看著對方被深秋晚風揚起的髮。你的同班同學見氣氛不對,硬著頭皮問要不要幫你買晚餐。你說,沒關係,我們快聊完了。啊,原來,你對我已無話可說。
反覆的自問自答,究竟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是時間的錯?是你的錯?又或者是我的?如果早點學會將一切看淡,也許我就不會那麼痛苦。可惜我掙扎了兩年,才終於學會原諒自己。
曾經想像過,如果有一天能回到高一,我還會不會把你視為最要好的朋友。我認為答案是不會,我不願再將我的真與誠交付給一個永遠無法給予相同回饋的人。出超太大像是對牛彈琴。即使我知道你是有把我當朋友的。但我不會後悔那些和你共同擁有的回憶與時光。無法扭轉過去的憾恨也許也是一種祝福吧,只有那些獨一無二的缺憾可以形塑與眾不同的每一個人。
在情緒穩定之後,想起自己過去那些充滿忿恨的訊息,我又傳了最後一則訊息給你,告訴你我很好,也很謝謝你那段時間的安撫,當然也試圖挽回逝去的友情。但其實我知道你會說,我們之後大概也沒有交集,見面機會微乎其微,所以也不期待得到你的回覆,因為我瞭解你。
盯著你粗黑的名字及訊息思索良久,最後長按第56層,系統跳出選單,我深吸了一口氣,按下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