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之霧語

因為疫情，我認識「腦霧」這個詞。

剛開始聽到這個詞彙時，覺得真優美，我彷彿看到一片雲霧繚繞在腦袋山，山上的神經脈波悠然的傳送著，像霧裡的星光閃爍，是浪漫唯美的景致。這樣的奇思妙想讓我幾乎忘了它所代表的意涵有多麼擾人。

而我當時還沒意識到，自己早已和這個詞相當熟識。

五月疫情高峰期，病毒隨著我弟的咳嗽悄然鑽進家中，於是我們家終於也展開一人一室政策，希望病毒就此停留在原本的毒窟就好。但三天後我爸中獎，再隔四天，換我中獎，就在家人陸續中獎之際，唯有我媽安然無恙，甚至還一如往常坐在客廳和我爸吃飯，這種時候誰是天生型免疫一目了然。

染疫的第一、二天，就在被卡車輾過般的狀態下，昏昏沉沉的睡睡又醒醒，直到第三天才慢慢清醒過來。不過大腦與身體仍因為病毒的影響而同步鈍化好長一段時間，我才慢半拍的認識「長新冠」這個詞，恍然 : 「阿！原來就是這種感覺阿！」

有這樣的體認後，我也就心甘情願地為自己不靈光的腦袋所犯下的蠢事，過上收拾善後的一段日子，暈眩、恍惚、疲倦最後隨著時間終於也慢慢退場，唯獨腦霧獨佔鎂光燈，享受舞台的七彩光芒，它像狂風不斷把髮絲吹到臉上般的礙事，我也只好心裡默默說服自己，長新冠之所以不叫短新冠，絕對有它的道理。之後它被我遺忘了一陣子，直到進入新工作，才在不愉快的心情下重新想起它。

新工作，我開始承接許多行政事務，瑣碎的行政流程、注意事項、固定的、變動的、各種資訊排山倒海而來，相信不少人剛成為某領域的專職，也難免會經歷難搞的磨合期，於是資深同事在傳授武林秘笈時，第一件事情絕不是點頭假裝聽懂，而是先打開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 line軟體當中的keep記事本，用最快的方式紀錄聽到的所有細節。如果像我這樣不舊也不新的社畜要給社會新鮮人一段話，絕對是千萬不要相信你的大腦，它搞出的烏龍有時會讓你不可置信。因為我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體驗到好多不可置信的時刻，差點認為自己是否有不可告人的腦部天生疾患，只是沒被發現，又或是像連續劇情節般的被父母隱匿不告。

正常來說，學習任何新事物的過程，聽不懂的當下有詢問，記錄下的資訊事後有重整，需要使用時有複習，該融會貫通時有努力理解，悲觀點去估計應該也可以避免至少60%的失誤，並且隨著時間愈來愈熟練。但弔詭的事發生了，入職一個半月後，我卻開始頻繁發生非技術性、非知識性的失誤，甚至對自己原先所知道的事情產生荒謬的懷疑，最終導致荒謬的誤判。這些失誤我實在不想用粗心大意來簡單作結，因為每個當下我都是盡力專注且小心處理的狀態，可是我的腦袋卻總是在莫名的環節突然開岔，然後冒出奇怪的念頭左右最後的判斷。連原本相當有耐心的同事看到這些荒誕的事蹟都大大嘆氣，更顯得我有多麼無藥可救。

當時內心感到很受困，於是開始回溯自己的歷史，不禁懷疑過去喜愛閱讀，並且深受文字觸動和內容啟發的經歷是否如煙幻影，根本不存在，為何這些東西沒有滲透進我的頭腦中，讓我的思考能力產生一點點的長進，一點點也好。即使平時，我總會坦承自己頭腦的不靈光，但內心深處還是無法接受過去的努力像是投到谷底般的沒有任何聲響。直到有天和朋友通電話，她真誠地說：「我印象中你以前就蠻健忘的，而且有時會突然神遊，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段貌似沒有任何深意的話，卻突然點醒我了，原來我人生中不斷上演的誤解、被誤解、犯錯、能力不被信任等情節，不全然源於沒有長進或是沒有能力，而是我的大腦初始設定就是類腦霧狀態，我以這副模樣長大，也無可選擇的必須這樣長大，在這條主軸上，它用自己的方式認識世界，用奇怪的軌跡思考事情，它收集的情報模糊又曖昧，因此，它也在找尋自己的意義。

有時侯，人們會冒出不知打哪來的神自信，認為我是我，我怎麼會不瞭解自己，事實是，我們該明白的事情總是比預期中還要來的晚，最靠近黑板的位置往往是最安全的位置，愈簡單的體悟也往往需要時間的堆疊。

在那個夜晚，我突然平靜下來，用不清晰的大腦想著這顆初始設定就很怪異的大腦，頓時感到荒誕的幽默，原來我們並沒有那麼熟，我一直以來都誤會了，人生中的誤會還真多，真希望每個誤會都有解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