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著」的意義在於承擔「我必將死亡」的勇氣及荒謬--
存在與不存在, 或「是」與「不是」,「有」與「無」, 是人生最根本的問題, 也是形而上學關切的大問題。
一般常識性的想法是: 我有個身體, 可四處活動, 所以我存在, 誰也不能質疑或否認。但是如果我們進一步問: 我存在於何時? 何處? 真實性如何? 意義為何?...等, 就不是那麼容易回答了。
例如: 過去已過去, 所以過去的我不復存在; 未來尚未來, 所以未來的我尚未存在; 真正存在的只有現在的我; 但何謂「現在的我」? 現在是時間軸上過去和未來的相交點, 它只是一瞬, 但正如一點, 可以無限地分割下去, 所以, 現在這一瞬是無法定義的。另外, 構成「我」身體的細胞、分子、原子亦隨時在運動變化, 每一瞬間的「我」都處在流變、消亡、再生的過程中。所以, 「現在的我」是無法定義的, 「我存在」也是無法定義的。
以上的思考已經有一些哲學味道了。當然, 哲學没有任何實用性, 不能使人升官發財。但是, 哲學卻能提昇心靈, 使人思情深刻又高貴, 從而遠離低級趣味、無聊情緒與乏味的常識性交談。
以下我們簡略地介紹一些大哲學家在「存在論」上的思想。他們的言論可以使我們對於「存在」和「不存在」的概念有比較廣泛深入的認識, 而不會只停留在淺薄的常識性的認識層次。
哲學家們因為氣質的不同而有主張上的差異。同樣的, 我們也因為氣質的不同, 對於不同的哲學理論有深淺不同的共鳴度, 端賴個人的造化了。
古希臘「眼見為虚, 思想為實」或「眼見為不存在, 思想為存在」的世界觀是從哲學家畢達哥拉斯 (約公元前572-前497) 、巴門尼德 (盛年約在公元前504-前501年) 等一直傳承到柏拉圖 (約前427-前347)。用近代的話語說, 他們是古希臘唯心論的一脈相承。
唯心論認為精神決定物質 (或主體決定客體); 亦即, 精神為本原、第一性, 物質是從精神派生 (derived) 出來, 並反作用於精神。唯物論則持相反說法。
畢達哥拉斯主張「數是萬物的本原; 萬事萬物都是對於數的模仿」。他用抽象思維中的數說明具體感官世界的事物-用數量關係與比例等解釋事物的存在、性質、動力、規律。
巴門尼德主張現實世界中作為感覺對象的、處於生滅變化中的具體事物都是幻象, 都是完全的不存在。現象背後的本質, 才是唯一的、永恆的、不變不動的存在者。作為事物本質的存在者只能存在於我們的抽象思想和語言中; 能存在者和能被我們抽象思維者是同一的。
柏拉圖認為有一個客觀獨立自存、完美、不朽的理念 (或理型、相、形式) 世界, 在時間上和邏輯上都先於可感的現實世界; 一切可感的具體事物皆是對於某些理念的模仿和分有, 有瑕疵而不完美。例如:「人」的理念比任何具體的個人真實而完美;「美」的理念比任何一朵具體的玫瑰的美真實而完美。抽象的理念世界是唯一的存在和真實, 只能用思想把握; 現實世界雜多紛擾、生滅起伏、變化無常, 是半存在-既存在又不存在, 近乎虛幻; 原始物質本身是完全的不存在。
畢氏的「數」, 巴氏的「存在」, 柏氏的「理念」, 叔本華 (1788-1860) 的「意志」(見下述), 就如同基督教的「上帝」, 老子的「道」以及程朱理學的「理」等, 都是某種客觀獨立存在的抽象精神或抽象實體-這種抽象精神或實體無形無蹤, 看不見摸不著, 只能用思想把握, 無法用感官捕捉-是宇宙中唯一的、永恆的、真實的存在, 主宰著虛幻不實的現象世界。這些都可歸類於「客觀唯心論」的哲學。
亞里斯多德 (約前384-前322) 的存在論或實體論乃是對世界本質和存在本身的研究, 是「研究物體存在的科學」-討論在那些條件下, 一個物體可以被定義為「存在」或「實體」。他認為實體必須具有獨立存在性, 是承載各種可變屬性背後的不變者, 個別物為第一實體 (唯物), 理念為第二實體 (唯心); 這種折衷性使得他被後人評為「在唯心和唯物之間搖擺」。
笛卡爾的哲學起自普遍懷疑: 一切被信以為真的事物包括陳舊知識如人們的思想、格言等、客觀世界的存在、自我身體的存在以及邏輯和數學等都可能是假的, 都可以懷疑; 但有一事卻無法懷疑, 即是我正在懷疑、正在思想, 因此而得出「我思故我在」, 作為他哲學的第一原理。他的本體論為心物二元論: 心是永存不朽的, 其唯一屬性是思維, 依自由意志作推理; 物的唯一屬性是廣延, 依自然規律發展; 心與物兩種實體彼此獨立, 互不干涉。
柏克萊 (1685-1753) 是主觀唯心論者, 主張世界上真正存在的只有「心靈」和「觀念」, 此外無他。他有二大命題:「物體是一堆 (抽象) 觀念的集合」、「存在即是被 (心靈) 感知」:「某事物存在」意指「關於該事物的觀念存在於某心靈中」, 若關於某事物的觀念沒有被任何心靈感知, 則該事物即不存在。所以, 在宇宙所有的心靈的感知之外並不存在任何物質實體。事物之所以能夠保證一直存在, 是因為上帝存在, 而它一直存在於上帝的心靈感知中。
王陽明的心學有一類似於柏克萊的說法-「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心外無事」;「汝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汝來看此花時,此花顏色一時明白過來。便知此花不在汝之心外。」(《傳習錄》)
在此附帶一提, 笛卡爾 (我思) 和柏克萊 (我感知) 的「唯我論」理論所造成的封閉世界, 都是藉著信仰上帝的存在來拯救和擴大。那麼對於無神論者-没有上帝或上帝已死, 在我之外的現象世界又如何能保證持續不斷地存在? 故而黑格爾說:「上帝是個大陰溝, 人將不能解決的問題都丟進這陰溝中」, 就是諷刺笛卡爾及柏克萊等哲學家遇到理論困境, 無計可施, 只會搬出上帝而遁走。
叔本華認為世界是由抽象的「意志」以及我的「表象」共同構成的。意志是世界萬物的内在本質; 一切我的表象-時、空、磁、電、無機物、有機物、生命及其內外在活動、因果律等-都是意志的體現和外在化,都是假象、虛無。意志是一種創造與推動世界的慾求和衝動; 意志沒有理由、沒有目的、不受理性控制、盲目而邪惡、永遠不滿足, 是世界一切苦難的根源。人經由身體被意志掌控,是意志的玩物。人生是意志慾求不滿時的「痛苦」以及欲求暫時滿足後的「無聊」,這兩者重覆交替出現的一場無休止、無意義的悲劇。
叔本華推翻西方傳統上「存在高於不存在, 或存在高於虛無」的觀點, 主張「不存在不低於存在」。這個看來十分真實的世界, 包括所有的銀河系和恆星在内, 都是不存在, 都是虛無 。人生即是災禍與痛苦, 人不曾出生、不曾存在於這個苦難的世界上是最幸福的。
叔本華的徹底悲觀、否定現世、斬斷慾念、全然寂滅的思想乃是源自佛教。例如, 他的思想和眾所周知的《心經》:「色不異空, 空不異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受、想、行、識, 亦復如是」以及《金剛經》:「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是相通、相聯繫的。
最後, 談一談我個人卑微的不存在的存在。 如果我此刻不在世間任何 (人、動物、昆蟲等等) 心靈的思想或感知之中, 那麼我等於是不存在的; 假如我此刻又學莊子的坐忘, 忘記自己的身體和心靈, 去和大化自然合一, 那麼在某種意義上, 我等於是從塵世中消失了。所以, 無法定義的「現在的我」要去追求存在, 就是要從不存在中去追求存在、從「無」中去追求「有」。
朋友們!
讓我用不存在陪伴你/妳的存在,
讓我們在空無中尋覓妙有,
讓我們在妙有中相會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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