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困難的創傷療癒是「原諒自己」

在寫這篇文章之前要來出櫃一下。

我是個腐女，很喜歡看ＢＬ劇。

好，我出櫃完了。

但跟小時候不喜歡看無腦的言情小說一樣，我也不喜歡看沒有現實感的ＢＬ劇。對我而言，ＢＬ只是一種愛情的模式，我喜歡的劇通常還會夾帶其他議題的討論，才會引發我觀看的興趣。

但這是第一次出現一部ＢＬ劇讓我覺得非寫文章討論不可，因為這次的題材是我最喜歡的「創傷療癒」。創傷療癒其實也不是罕見題材，但這次走的路線卻非原諒傷害自己的他人，而是「原諒不小心害死心愛之人的自己」。這個過程太深刻，讓我忍不住非得為其中劇情寫些文字討論一下才可以。

這部劇的劇名是《我們之間》，又名《麻繩》。

（以下大雷，不想被爆雷者請自行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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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覺得這部很神奇，在一開始很肉慾，兩個看來只是因為慾望走在一起的人，從第三集學長發現學弟的夢魘之後，突然轉為日系純情風，學長開始陪睡，只為了讓學弟可以安然入眠，在游泳時有更好的表現。總之接下來到目前的第九集之間，兩個人逐漸轉變為不說愛，也無法確認兩人關係，但言行舉止都是「愛」的奇妙關係。

實際上，倒不是為了保持那種曖昧關係而不向前，是兩人都帶著自己的陰影而無法前進，於是就卡在這不上不下，無法確定的關係中。這期間，學長的陰影小於學弟，所以他先跨越了。但他深知學弟的陰影，所以他所做的事就是「陪伴」和「等待」，等待學弟從自己的陰影裡走出來。至於學弟，陰影就大多了。他遭遇的創傷是小時候不小心因游泳溺水，害死了待他如親弟弟的鄰居哥哥，這成為他長久以來無法擺脫，也說不出口的夢魘，致使他時常無法安睡。尤其是在游泳比賽之前。

對於「游泳」這件事，他有著雙重矛盾。一來他似乎覺得自己背負兩個人的夢想，無法放棄游泳，希望能完成兩人共同的游泳夢。但同一時間，持續游泳卻使他常深陷害死哥哥的夢魘中，那種痛苦不時糾纏著他，也影響到他的身心狀況和游泳表現。然而他還是背負著這種無法訴說、無人理解的痛苦一路走到大學，直到遇到這個關注他，且願意照顧他的學長。

就某種程度來說，學長其實替代了過去照顧他的鄰居哥哥。他在學長陪睡的過程裡對學長變得更加依賴，但沒有學長在之時，那些夢魘卻更頻繁地出現了。這在潛意識的創傷修復中是個必經的歷程。一般而言，當創傷開始準備修復時，痛感會更加明顯，因為我們會開始靠近那些痛苦，並且把那些痛苦掀出來看。在原先我們壓抑痛苦之時，痛苦本來還離我們有點遙遠，只在某些時候顯現。但一旦我們開始遇見替代性的人物，或者創傷準備開始療癒之時，那些痛苦反而會更頻繁的出現。而劇裡有安排到這個部分，我覺得是相當細緻的。

而停擺的時刻也開始流動。

原本夢境一直停留在哥哥和他的互動對話，或者僅在他溺水的當下。但當他和學長之間經歷那個生死交關的時刻，夢境開始往前移動，進入到他最創傷的畫面。躺在那裡不動的哥哥，以及崩潰地指責他害死自己兒子的鄰居阿姨。這大概是比他溺水更令他恐懼的畫面。

當然，學長又出現，把他從夢魘裡拉回來。

於是他明白自己對學長的依賴和喜歡，但同時也升起更多的恐懼。即使在朋友的鼓勵之下，他仍舊不敢往前一步。其實我覺得他倒不是害怕學長的拒絕，學長的各種表現都已經很明顯了，我覺得他真正的害怕其實是----他會再度害到另一個疼愛他的人，如同他害到疼愛他的鄰居哥哥一般。

我聽說，「罪惡感」是所有負面情緒中，能量最低的一種，所以我覺得它也是一個善良之人最難跨越的感受。倘若無法擺脫這種罪惡感，人就會一直拒絕自己可得的幸福。這個學弟大概也是這種狀態。所以真正無法給出答案的人是他，因為他在一個無法原諒自己的狀態裡，根本無法放開心去愛一個人。而學長簡直療癒界教科書典範，他深知這個狀況，所以他完全不逼迫學弟任何事，只是透過陪伴與付出，給足學弟需要的一切，然後靜靜等他願意開口的時刻。

學長所做的一切，實際上也讓我挺震撼的。許多愛情故事都是先確定關係後，再開啟互相給予的一切。但這部不是，他們完全反著操作，他們基本上是在性與愛之間給足了對方一切之後，還無法確定關係。所以這兩人之間好像沒有所謂「甜蜜的愛情」，大抵上就是學長發現學弟的夢魘後開始陪睡（然後就越來越習慣兩人睡在一起...），發現學弟成績不好後就幫他補習，然後捨不得學弟在門口等他就給他房間鑰匙...........（真是純情日系情節啊～～會讓人瞬間遺忘這兩人一開始其實是炮友關係......）

但兩人還是沒有確定關係。

真厲害，什麼能做的都做了，所有關心都給予了，但還是沒有確定關係。酷斃了，我第一次看到這種的。

當然，關鍵就卡在學弟的創傷裡。所以創傷必須先處理。

第九集在講的就是學弟的創傷。說真的，那個場景拍得真是血淋淋。

學弟回到家鄉，拿著得到的金牌到過世哥哥的墓前，本來有些激動的情緒，在意外遇見也前來掃墓的鄰居阿姨，聽到阿姨的心聲後，學弟瞬間崩潰。

他打給學長，學長聽出他狀況不對，立刻騎車前往兩個小時車程外的學弟家鄉。跪在墓前防線崩潰的學弟在雨中哭訴：「哥，我到底要怎樣才能償還？要償還到什麼地步才夠？為什麼死的人是你，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實際上當他覺得虧欠之時，他根本怎麼償還都不夠，能賠的只有自己的一條命。所以在學長冒雨出現時，他再度抱著他說：「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如果我死了，一切應該都會比現在還好......」這就是長久以來埋藏在他心裡最深的感受，這些話大概在他潛意識裡不停對他訴說。

害死疼愛他的哥哥，他也不配活下去，不配得到幸福，或者不配重新得到愛。這也是他在感情裡止步不前的真正原因。

這形成一種循環，讓自己差點溺死的循環。前幾集他獨自游泳卻抽筋，差點溺斃，幸好經過的學長把他救起。他後來對學長說：「當我溺水時，我雖然知道要怎麼救自己，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做不到，我就是動彈不得，我終於知道將死之人的感覺了......」他曾害鄰居哥哥經歷的感受，他懲罰自己再度經歷，這可能也是他離不開游泳的原因。他必須困在那個痛苦裡，藉此懲罰自己。

而他也同時把學長拖下水。學長進入了他的夢魘，透過他的溺水事件，經歷了他失去摯愛的痛苦與恐懼，接著學長穿越那個恐懼後，再義無反顧地把他接住。

所以學長在接到他電話之後，二話不說趕到遙遠的他的所在地，只為了把他帶出那個可怕的夢境。

在大雨中的鄰居哥哥的墓前，他所經歷的是自小深埋的罪惡感，一口氣將他淹沒。其實人在這種狀況中是完全無法自救的，只能等待別人救援。這也是一次滅頂。

實際上，幾乎可以說，學弟在自小的溺水事件後，就從此在自己的罪惡感裡載浮載沉，再也無法上岸。而這次的情境讓他瞬間滅頂，他一樣需要有人把他撈上岸才可以。幸好，老天爺已在他身邊安排一個救生員，隨時準備把他打撈起來。所以學長只對他說：「一起回家吧，我來接你了。」就把他拖出那個情境。

等學弟被帶到一個安全的空間，恢復鎮定後，他第一時間後悔自己不該讓學長冒著危險千里迢迢來找他，但學長只說：「你打給我就對了，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你離我多遠，我都會去找到你，知道嗎？」並且阻止學弟繼續講下去。實際上見到學弟在墓前的狀況，就算不說也能猜到發生什麼事，所以學長不要學弟繼續沉入那些自責的情緒裡，他抱著他說：「你現在什麼都不用告訴我，我什麼都不想聽，只要你平安無恙，就足夠了。」

根本創傷療癒的教材。

而這樣一段話，就給了學弟生存的意義。他知道他無法要他不要自責，但是他想讓他知道，他的「平安」和「活著」對愛他的人而言，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無論背負著怎樣的痛苦，還是要好好活下去。

一個人想死，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通常是因為找不到生存的意義，被現實或心理上的痛苦壓至滅頂。如果一個人內心認為自己的存在是有價值、意義的，那無論遭遇怎樣的痛苦，他還是會努力活下去。

而在這種創傷療癒裡頭，我們是無法叫這個人「不要自責」的。不過只要有人深深的接納與擁抱，就會讓這些人有了背負、面對這些痛苦的勇氣。而這個在心理上滅頂又被撈起的過程，也正是傷口準備癒合的開端。

這其實也是創傷療癒最危險的時刻，所以有些很深的傷口，如果沒準備去接住，就別貿然揭開。讓那個人用較為理性或壓抑的方式去保持平衡，也是一種生存狀態。即使，那不是最好的狀態，卻還是能繼續活著。

我一直在學著，在人很痛苦的時候把他打撈起來的方式。這或許也是我特別喜歡看這種戲劇的原因。身為一個救生員，得多學一些救援技法，才能在他人接近滅頂之時給予支援。然而拯救滅頂之人也是危險而疲憊的事，多少會賠上自己一些什麼，這也是我現在常會和人保持距離的原因。

只是，唉。我多麽希望自己能有把人從深淵裡撈起的能力，然而我也始終在掙扎，能做多少，該做多少。

身為付出者的學長，其實不是沒有自己的掙扎。在當他決定承擔起這份感情時，他非常沈重。他對著沈睡的學弟說：「我不會再離開你了。」那一刻，他的臉上沒有半點喜悅。

我覺得這部劇非常實際，實際到，我覺得這就是愛的真實面貌。支持、陪伴、理解、付出、脆弱、猶豫、不安、信任、療癒、負荷。愛的過程，從來就不容易。而他們不說任何愛，也不曾確定彼此的關係，但他們對彼此的行動，都是愛的證明。

當然，我在這個故事裡投射較多的是學長這個角色，這個角色的人格特質和我的疊合度極高，我也從他的應對裡有許多學習。他那種細膩觀察、默默付出，不言說，卻懂得一切的溫柔，都讓我非常感動。（而且浪子的表面居然有一顆這麼溫柔細膩的內心，反差也太大太迷人了！）

我也可以成為這種人吧。不需要是愛情，但我可以給很多人，足以修復他們創傷的愛。

嘖，原本我還以為是什麼情慾糾葛路線，最後居然變成純情系＋創傷療癒了！也太是我的菜了吧吧吧吧吧～～～～居然搞到我必須要寫這麼長一篇文章才足以消化我的心得。網路上都沒人討論真的是太寂寞了啊啊啊啊啊～～～～所以我只好為了他們出櫃了。嘖，也是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