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永遠都來不及

2023/02/25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寫下此文之際,時為2023年的2月末。數周前正是我的生日,坦白說,我對於「過生日」這件事一直懷抱著某種矛盾的感覺,一方面來說,長期抑鬱的我一直很希望能夠有個特別的藉口說服自己、允許自己得到舒緩,如果一年當中能夠有一天得以讓我放自己輕鬆一點,我希望正是生日這天,在不對外造成危害的前提之下,我可以放縱自己去做任何事情,吃我從未吃過的餐廳?買我平時根本不會消費的奢侈品?甚至想要消沉也行,不在意工作、不回覆任何訊息,在這24小時裡,我的強迫症可以暫時停止任何自我懷疑、否定與批評。
  而另一方面,我則又時時刻刻令自己有意識地認知「生日的鬆懈」只限於我自己,這是我私人的事情、與他人無關,我並不希望有人在這一天找我聊天是因為我生日的緣故,那種感覺就好像我舉著「生日」的優惠券索求免費的關心,我沒重要到那種程度;所以,儘管仍有少部分的親友在當日向我傳訊祝賀,但在我的心態上,我反而是覺得相當過意不去。
  結果,我原本計畫在生日那天想做的事情正是主動聯繫友人、希望能夠與誰聊天藉以排遣寂寞(平時未免打擾人,我幾乎從來不敢這麼做),後來反倒因為收到別人的祝賀而令我打消了這個念頭,更精確而言,是我退怯了,於是一整天,我幾乎都呈現頹廢而焦慮的狀態來回於電腦桌前與床上;一年當中唯一能夠讓我對自己稍微比較不苛刻的一天就在這樣的心理狀況中度過了,完全沒有任何的特別之處,只是又浪費掉了人生不可逆的其中一天。
  我並沒有要將這種失落感歸咎於誰,畢竟理性上來說,還能有人記得我的生日並主動傳訊息跟我打招呼這已經是我必須感激的事,而我也的確如此,只不過……這並不在我的計畫內,於是彆扭又矯情的我乾脆自暴自棄,明明很希望有人陪,而後卻演變成我加深了想要迴避所有好意與問候的排斥心理,多麼奇怪,當天除了拿掉自我厭惡之外,我的孤獨感是平時的好幾倍。
  接下來的連續好幾天,乃至近期,我都不斷夢見「迷宮」。
  總之,在生日過後莫約兩周,前女友寄來了一本心理自癒的書作為我的生日禮物,同時也在內頁附上她的真切的祝福,我無比感謝;於是在後來我開始閱讀這本談論C-PTSD(Complex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書。
  坦白說,在翻開這本書之前我有些掙扎與猶豫,我一直曉得自己有心理方面的問題,而在這專業資訊較容易取得的年代,要說是一知半解也好,正因為自學過這方面的相關知識,我其實已能知道自己的病癥與原由是什麼,然而我卻相當懷疑自己是否有痊癒的可能,畢竟,讓我們坦承面對這件事:心理學是一種科學嗎?是的,它是;心理治療有可能幫助受精神創傷所苦的人得到改善嗎?是的,它有可能;然而心理治療的成功率能如同外科手術一般達到一個客觀的、可公式化的、成功率極高的結果嗎?不,它並沒有,而這就是令我猶豫的原因。我並不否認心理學的研究與貢獻,我也不懷疑精神藥物所帶來的效果,然而事實是:人類的心靈是一種抽象的概念,而有關這領域的研究比起其他立於工業革命、古典物理、應用科學等基礎上的其他醫學,其實依舊顯得相對原始,究其所謂的治療手段與效果也仍在一種尚處於實驗的階段,說得籠統一點,這當中存在著無法掌握的運氣問題。心病且須心藥醫,這話我很認同,但每個人的心病樣貌與程度都不同,沒有具體的量表,這也就導致了心藥並沒有統一的制式化與規格化。
  心藥究竟來自於哪裡、適用於誰,這全因人而異。
  莫約在前年,一名同樣受某種身心症所苦的大學同儕曾贈予我一套宗教叢書,依她的例子,似乎,她在宗教上找到了自己的心藥,那對她而言是有用的,因此她也想把這樣的機會推薦給我;得幸,她並不是那種狂熱的宗教信徒,她同樣明白不同的人所需要的心理觸媒皆不盡相同,所以她才會強調她想協助我的是提供一個「機會」,而非不容質疑的「(宗教)權威」,對此,我很感謝她。只不過回到那套宗教叢書上,很遺憾地,我並沒有從中得到撫平我心理痛苦的方法,我也不得不承認在那之前我有過期待,可是在那之後,我僅覺得透過這種途徑去碰運氣其實也是對自己產生內耗,因為我花了時間與精力去閱讀、理解、分析書中的內容,結果卻對我的問題沒效,也許,這單純只是因為是我的需求本來就不存在於這套叢書所提供的方向?又也許……這很難不令我進一步懷疑:是否我的問題其實比我所能意識到的還要嚴重?
  我猜想我之所以還沒有全盤崩潰,大概是因為我過分偏執的自律、壓抑、刻意令自己與社會保持距離,以及在面對不得不的社交時已習慣套用某種角色或人格來做為自我麻痺的保護與偽裝。
  回到今年的生日禮物──這本來自前女友贈予我的心理自癒書籍,正因為有了失敗又惡化的前車之鑑,因此我的猶豫和掙扎維持了近一周後才將它翻開,如前文所提,她在書封的內頁留下了祝福:希望我若再次深陷於黑暗時,這本書能夠給予我支撐下去的力量,事實上我得以開始閱讀這本書,憑的是這句話,因為我相信她,於是,我與這本書展開了另一段療程。
  我不希望我的說法聽起來做作或故弄玄虛,但我是真的將這樣的閱讀當成一段嘗試性的治療。然後伴隨著我一頁接著一頁讀下去……該怎麼說呢?我覺得這趟療程令我恐懼無比,因為它有系統地梳理了我心理病癥的脈絡,而這整個過程等於讓我重新回顧了我過往的種種;我說過,我其實一直都明白我自己有問題,我也清楚這些問題形成的原因,那也是為什麼我得時時壓抑自己,我的憂鬱必然與我的過去有關,為了阻止這樣的焦慮,進而才會有抑鬱的行為,我透過無數的自我譴責、情感封閉來避免自己的失能,甚至,我也習慣要求自己藉由高強度的工作和嚴格的表現標準來將自己繃緊、免得出現任何鬆懈導致全面的精神瓦解,然而這本書──這趟療程──的意圖與方法正是要我重溫過去……所以我才覺得它可怕,尤其它幾乎說中了我所有用來維持自己機能運作的手段,正是我前述的那些行為。
  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好不容易自己用釘書機把自己的傷口給補上,但現在卻有一名專業的醫生當著我的面將那些補丁一一拆除、扒開我的皮膚、要我直接看著我受損的內臟,然後逐項指出我那些器官哪些已經壞了,同時不留情面地指出我的創傷處置有多麼無知而危險,並且在這過程中,我沒有得到任何的麻醉,所以我全程清醒、臉色蒼白、冷汗直流,曝露在空氣中的神經分秒都在感受著血淋淋的痛楚,而我卻不得不去聽、不得不去看。
  當然,只要我真的受不了的話,只要我闔上那本書這個過程就可以暫時得到停止,但療程也就會跟著中斷,我將永遠不知道如果我熬過了這場心靈手術我是否就能得到一點改善,又或者,我可以從中另外再發現別的痊癒機會?
  這種手術的痛楚與我身心病發作時的痛楚有重複之處,卻又不盡相同,理性上,我知道這所謂的不同在於「時間」:我並不是正在重複歷經造成創傷的事件,我也不是正在發作,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因此C-PTSD中才會有「Post」這個字眼,我只是在這一切之後站在一個相對已經安全的時間點上回顧過往的種種,不過……那還是很痛,所以我才覺得可怕,而我從未想過像這樣一本以協助心理自癒為出發點的科普書籍會給我帶來這麼大的恐懼,它的內容無論用字遣詞或陳述的語氣絲毫沒有任何緊張的元素,它不是恐怖小說,它不是刑案的偵查報告或者戰爭老兵的回憶錄,持平而論,這本書的內容其實還蠻溫柔的,然而這種溫柔卻能對我造成恐懼與壓力,我實在始料未及。
  而就在閱讀的過程中,我不由得依書中提供的案例與彙整數據想像──或說推論──該不會罹有C-PTSD的人數其實遠超當今身心醫療專家的估計?
  而由此再延伸,我又問起了一些我埋藏在腦海深處許久的問題,同時,也是我從來不敢公開向任何人坦白的慾望,那些依照普世價值被視作極其邪惡而駭人的想法與計畫,我其實並沒覺得有哪裡不妥,當我知道有人也抱持的相同的想法與態度並且付諸實行,稱不上是支持,不過,我其實都能夠瞭解;而令我困惑的癥結在於:我與他們的不同是什麼?我是指,為什麼他們實際動手了而我卻沒有?甚至,為什麼我會覺得被別人知道我這層面的心靈是不安的?我的確有幾個聽起來合理的答案,但面對這種道德價值觀、精神信仰、人格偏差形成的問題,所謂合理的答案對於當事人而言其實並不符合邏輯。
  總之,我雖已讀完了這本書,不過我認為我與它的療程當前還沒結束;在歲數上我又多苟活了一年,這令我不禁懷疑我是否還有痊癒的可能,是否我早已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機點?畢竟就像客觀現實一樣,我無法回到過去改變那些會對我造成創傷的事件,我沒法取消它們、讓它們好像從來不曾存在或發生過一樣,而現今乃至未來亦然,一樣有許多的客觀存在是我根本無力也無法改變的。

  我記得前女友曾問我說:「你有發現嗎?你很常提到你想像自己可以回到過去改變某件事情,你覺得這很有趣嗎?」
  多年來,她的這個問題一直擱在我的心上,當時的我只回答她:那是因為我覺得這很有趣、純粹只是出自於類似科幻的想像。但現在,我已經清楚為什麼我總提起「回到過去」這件事,同樣地,乃至現在,我還是會時不時地想像自己如果可以回到過去的話我希望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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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莫約在中學時期開始了寫作之路,在那還有奇摩家族的年代,討論區就是我的發表平台,起先只是為了宣洩生活,未料竟有讀者在閱讀之後提出催更:「然後呢?」於是這便促成我開始連載小說的動力與契機;時至現今,猶未停止。在這個專題裡,我會收納並校正好過去自己的小說;希望在多年之後,我的故事依然能帶給人娛樂,無論理性或感性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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