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總以主角為主最多、事件次之、概念又更次之。一個城鎮或一個村落這種地域,蠻難做成故事骨幹。即使說高譚市是蝙蝠俠寫給紐約的暗黑情書,或者 Love Actually 是一個倫敦故事,那也是藉人物的歷程來堆疊出城市風貌。以下三書,都以一地的眾人個別昭示一個小村鎮的地景、處事、社會結構,每一本書都可以遊。
誰去過彰化的永靖啦?如果不是那裡的人,誰沒事會去那裡?世界上多少無名村鎮,就因為陳思宏寫了永靖,這個農村變成個鬼地方。
鬼地方不平鋪直敘,不走吾愛吾鄉那套;也不懷恨在心,記敘作者逃離鬼地方的心路歷程;只是藉家族裡每個人在鬼地方的人生,說出家族故事,同時揭露也許是台灣任一個村鎮的當代地理歷史與氣味。氣味常沾有醬油,醬油工廠的醬油,工廠是他媽的娘家。
有閒讀書與否幾乎是一種城鄉差距,鬼地方是把鄉帶進城裡的出色作品。
鬼地方以實寫虛,而富貴窯和系列作歡喜賊,則是純屬虛構的鄉野傳奇。
寫過當代新武俠《城邦暴力團》的張大春,鄉野傳奇也有十足的武俠感。武俠若落在純然的豪俠世界,除了練功爭強,世間無他,那就飄進玄幻和奇幻的設定裡,缺乏「俠以武犯禁」的趣味。武俠需要日常社會,遠多於平民社會需要豪俠。所以富貴窯裡那幫歡喜賊,無論是刮碑還是拿雞毛,才格外有趣。
富貴窯一直給我惡人谷的感覺,古龍《絕代雙驕》裏十大惡人的隱居地。但惡人谷只是一個有趣的設定,富貴窯裡的歡喜賊卻是生鮮活蹦的人物,討人喜歡得多。
一輩子只寫高密縣,寫出諾貝爾文學獎,世界上就一個莫言。中國東北的高密縣是不是檀香刑、豐乳肥臀、蛙、生死疲勞這些故事那麼魔幻寫實,不得而知。但每個鄉鎮都懷揣這社會和那時代不得不如此的命運,用高密縣演出整個中國,不為過。
檀香刑一整件事拿四個主要人物的觀點分別寫就,湊出事件遠因終局。莫言講故事功力精強,四個人不只是觀點和敘事不同,就連語調都完全錯落區隔,讀起來幾乎想膜拜作者。誠摯推薦各位一根檀香木橛子的故事,文字之奇,令讀者慶幸能用中文來讀。
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