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在成為療癒師後,身為同志且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有孩子的我,因著加入了太太和女兒們的家庭,晉身成為家長;然後,我又在陪伴自己、家人與學員梳理「行為—情緒/感受—自我認知」的時候,看見:家長的教養模式,對於個體的形塑來說真的異常重要。
於是,走在「不斷解構原生家庭所帶來的影響」路上的我,對於「進入家長角色的自己」的要求是讓孩子感受到無條件的愛,以及讓孩子擁有成為自己的空間,於是傳統教養模式中、會對身體和心理層面造成傷害的行為,例如:打罵、羞辱和貶低⋯⋯是我不想要複製的。
於是,在「建構與女兒們之間的親子關係」的過程中,我漸漸整理出一些重點,也在太太和女兒們的認可之下,在【療癒師的癒兒日誌】粉絲專頁裡,以「親職療癒職人」自居。
但是,不得不承認,我也還是有情緒失控的時候。
第一次,對女兒們做出身體層面的傷害行為,是在二〇一五年的時候。
當時的我們,已經成為家人大約有二年的時間。那時,我們從板橋搬遷到花蓮,從原本由太太阿爸無償供應的三房二廳公寓,換到由太太起意、最後由我和太太的妹妹合資買下的農舍裡。
那天,小學二、三年級的女兒們一如往常地放學,然後在回家之後,先回三樓的房間洗澡,然後在我們準備好、喚她們下來之後,來一樓一起吃晚餐⋯⋯但是,那一天,無論我怎麼叫喚,都沒有得到她們的回應。
就像之前那樣,我倚著一樓的樓梯開始叫喚,數次之後沒有得到回應;然後只能一邊繼續大聲叫喚、一邊沿著樓梯向上爬,來到一樓與二樓之間、二樓、二樓與三樓之間,以及三樓的、她們關上的房間門口⋯⋯最後,在始終沒有得到回應的情況下,我的情緒也來到頂點;並且,在打開她們的房間門的時候,發現「她們竟然還沒洗好澡!」,以及「一定要關上的浴室門竟然是打開的!(在那之前,女兒們臥室內的家具因為花蓮的濕氣過重而發霉、更新,於是有特意將「洗澡的時候,要將浴室門關起來,不讓水氣進入臥室」的因果關係講解給女兒們知曉,並且得到她們的理解和同意)。
於是,我在進入浴室、提出「為什麼浴室的門是打開的?」的時候,將小女兒的解釋視為辯駁,然後帶著怒氣戳了她的頭。
但是,就在我做出那個舉動的瞬間,我帶著滿滿的罪惡感逃離現場,並且在下樓的時候、用最快的速度將「我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背後的原因整理出來,然後在回到廚房的時候,帶著「關係會就這樣斷裂」的恐懼,也還是鼓起勇氣地向非常保護女兒們的太太自首。
所幸,同樣也是療癒師的太太,看見了我的歉意,在傾聽我解構「我的母親,是出資購置『我與原生家庭所居住的房子』的人;她曾數度在情緒失控的時候,將父親的物品丟置大門外⋯⋯這樣的行為,讓童年時期的我,對於『家』是很沒有安全感的;但是,我也內化了『出資者有壓迫其他使用者的權力』的概念」之間的因果關係之後,願意接受「放棄以經濟優勢作為籌碼」的反思和「無論如何,我都不應該打她們」的承諾。
最後,在女兒們帶著害怕、下樓吃飯的時候,我針對自己的行為向女兒們道歉,也傾聽和認同她們的情緒感受;然後再說明「自己會做出這樣的行為」的原因,以及得出來的「不會再傷害她們」的承諾。
在後來的互動中,我也積極地做出改變,用「那是妳們的房間。如果妳們願意,我會分享『我的整理房間模式』,並且協助妳們建立與自己的房間之間的關係」的方式,來修補受到破壞的關係。
但是,直到最近,我才發現:情緒失控的時候,我會想要做出暴力行為的原因。
為什麼情緒失控時,會想要做出暴力行為?
這些年,除了時間和生活裡各種事情的累積以外,我與太太、女兒們的關係,也因著持續向內療癒而有的深度,變得越來越強壯⋯⋯但是,我們也觸及到最深層的、過去因為沒有空間和力量去面對而必須壓抑的情緒。
以我來說,那是「不能真實相待」的恐懼。
母親,則是在說出「妳怎麼沒有保護自己?」之後,就再也沒有主動提起過這件事;相反的,在我修復這道創傷之後,以「和好」為前提的說起時,她總是會用「不要再說了!」、「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的說法來避而不談。但是,又會在寫信給父親的時候(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底下,但是他們已經多年不交談),以此事來作為離婚的訴求。
那樣的關係,在他們不願意對話的情況下,在心理層面實質地斷裂了!
而且,在二十九歲、接觸【療癒】之前,在超過二十年的時間裡,我都抱著「會發生這樣的事,都是我的錯!我應該要保護自己,這樣父親才不會做出這種事,還破壞了父親和母親之間的關係。我真的非常不應該⋯⋯」的想法,並且在母親提出「妳應該要和父親和好」的要求時,扛起修補關係的重責大任⋯⋯直到發現「建立關係,不能只靠一個人」之後,我才慢慢地撕掉「不孝順」的標籤。
於是,在那之前,我拚命地努力於「讓出心理空間,以便理解他人」,因為這樣才不會失去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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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女兒們,在三、四歲的時候,因著「爸爸和媽媽離婚且堅持不將監護權讓出」的狀況,只能被動接受了奶奶的傳統教養模式。在媽媽(我的太太)透過官司將她們帶回身邊之前,她們失去了媽媽的愛,還要承接爸爸因為不甘、想再婚而有的各種情緒,以及奶奶理所當然的打、罵、羞辱和貶低。
短短的二年的時間,她們不敵壓迫地建構出「隱藏真實自我」的生存模式。
於是,即便是在我們四個人一起攜手打造的「什麼話都可以說」的家裡面,她們在越來越趨近於真實的方向上,還是撞上了「如果這樣做,我還會被愛嗎?」的困惑,以及阻攔信任步伐的極大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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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因著各自的議題,我們因著陷入自己的情緒漩渦之中,於是創造出「無法和對方在一起」的狀態。
而我也在情緒被擠壓到極限的時候,失去控制地說出「我那麼努力地建立和妳們的關係,但是妳們卻還是要說謊、不願意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這不就是在表明『妳們不想要這段關係』嗎?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打妳們!」的話。
最後,我雖然沒有真的做出暴力行為,但是那樣的威脅、恫嚇⋯⋯,就與「實質地做出暴力行為」一樣恐怖;在情緒爆炸之後,我再次用最快的速度整理自己。而我也意識到:「認為自己可以對孩子做出傷害行為」背後的原因,其實是「我也是這樣對我自己的」。
暴力,不只是對他人,更是對自己
雖然次數已大幅減少,但是在成為療癒師之後,我仍然會在「對方聽到我說的話之後,表露出不舒服表情」的時候,對自己說「妳幹嘛要把話說出來?」、「我又做錯了!為什麼會讓別人感到痛苦?」。
嚴重的時候,我甚至會賞自己巴掌。
因為持續性的【療癒】,我很少會觸及到「用暴力行為對待自己」的狀態,但是那並不代表這個深層意念不存在⋯⋯相反的,「我應該被傷害!」的想法,會在失去愛的感覺、與他人/自己沒有連結感的時候,特別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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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在向女兒們說出「我想要打妳們!」的同時,冒出「我真的不想傷害她們」的想法,隨後更有了「沒有人應該被施以暴力」的意念;而我隨即明白,這句話不只是在對她們說,我也應該對自己說。
我不可能在覺得自己應該被暴力對待的時候,還能自然而然地不去傷害孩子;而且就算沒有真的使用暴力,孩子還是感受得到。
那些暴力,無論是身體層面的暴力行為,或是心理層面的語言、非語言訊息,就像地雷一樣,在看不見的地方等待爆炸的時機,那是在情緒被堆疊、高漲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肆無忌憚地將關係、個體的自我認知摧毀地體無完膚。
「不再支持暴力管教」的趨勢
在這起事件中,我從「越來越多人認同『孩子不應該被這樣對待』」的發言中、孩子找到管道為自己發聲⋯⋯而感到開心;畢竟,這樣的「管教」發生在過去或不久前的之前,得到的「支持」其實是很多的。
與此同時,我也看到「新時代家長的教養困境」。
在主講的親職講座中,我最常被「非常不想要打罵孩子的家長」問到「如果真的不小心打罵了孩子,我該怎麼辦?」;看著家長眼底的沮喪和無助,我能感知到他們不想要打罵孩子的動機,肯定是來自於受傷的內在小孩。
當然,我可以回答「打罵了孩子之後,應該怎麼做?」的提問,甚至給出步驟,例如:向孩子道歉、承擔完全的責任(而非說出「是因為你做了什麼事情,才會惹我生氣、說/做出這樣的反應)、恢復孩子的尊嚴⋯⋯等等。
但是,如果我們沒有修復「童年時期,被迫接受暴力行為」而有的傷口,是很難給出孩子應該得到的「不會再出現暴力行為的保證」的。
因為,瑟瑟發抖的內在小孩、尚未修復的童年創傷,還會讓我們在心裡面持續地用原生家庭的暴力模式來對待自己;然後,在孩子做出某些特定的、過去被父母做過且深感痛苦的那些行為時,例如:破壞承諾、貶低與羞辱、努力建立關係但被棄如敝屣⋯⋯等等,因著對象(小孩)終於變得相對弱小,於是能將過去應該如實呈現出來的憤怒,表露無遺。
然後,又因為知道那些傷痛非常難以承受,再次回到深深的自責循環裡。
孩子一定會在親子關係中受傷?
在這樣走不出去的困境之中,我在持續為自己的課題負責的時候,看見了「親子關係會帶來傷害的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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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關係,是心與心的完全重合,是二個人對彼此毫無誤差的理解⋯⋯但是,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以「身—心—靈」三個層次來談。在靈魂層次,我們都來自於本源/愛,我們是一體的,這樣美妙的感覺,讓我們即使在進入身體之後,還是會想要繼續體驗。但是,身體讓我們分離,並且在出生的時候就會體會到很不一樣的分離感;畢竟無論如何靠近,還是會有皮膚隔開彼此。
於是,關係中要能感受一體感,只能仰賴心的靠近;而這需要對話,那是包含了完全接受對方對於「外在行為—內在動機」之間脈絡的理解與傾聽,然後用自己的語言來重述和確認的核對。
但是,我們都會有需要整理、理解自己的時候,特別是別人認為我的行為是傷害的時候;這樣的時候,沒有人會有足夠的心理空間去容納對方的論述,更不可能有辦法營造一體感⋯⋯因為,這種狀態下的人,甚至是與自己分離、離開愛的。
所以,即使已經已經朝著完成課題的方向前進,我們還是會有「需要照顧自己、於是無法照顧到對方/孩子,讓孩子因為分離而感到受傷」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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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所有的生命課題都來自於關係。
而與原生家庭之間的關係,對孩子來說更是第一份關係;於是,親子關係還是不免得會讓孩子感到失落、被辜負、被錯待。
不過,這對身為家長的我來說,絕對不是傷害孩子的藉口,而是勇於面對和接受「一定會成為加害者」的必然性之後,積極地修復自己的內在創傷(特別是原生家庭不願意承擔這份責任的時候),透過作自己的生命功課來與自己整合,然後長出辨識孩子的生命課題和協助孩子去面對的能力,並且在雙方的課題互相糾葛時,可以更有效率地縮短傷害持續的時長。
同時,朝著「繼續創造『與萬事萬物合一』的一體感/幸福感」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