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心臟有了小小的破洞、隨著呼吸漸漸裂開了一道口子?從有了第一句不知該如何對親愛之人說出口的話語,之後卡在喉頭的字句便逐漸餵大這道裂縫,並隨著未明症狀的嗝吐出殘缺不全的謊言;「我怎麼了?」恐怕小五的麥野湊還組織不出這樣的句子,在他世界逐漸成形的過程裡,他連如何將「我」這個字安放在這不斷膨脹的宇宙之中都深感挫折,也就是這樣一顆小小的心臟,並沒有因為只有媽媽撫養而感到匱乏,萬分懂事的他反倒敏銳承受著無人有意施加的期待,一如媽媽說的「答應爸爸培養你直到成家,有個『普通』的家庭就好」、又像是老師說的那個由夢想點亮充滿希望的「將來」,湊,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無法普通的「特別」、有時難熬的一日一日怎樣也讓他對那個看不見的將來了無期待,媽媽體貼的溫柔、老師教導的是非竟成了沒有受眾的愛與良善,他多麼想大聲地對他們說抱歉,但他已不懂如何將真實的自己完全攤開,那些媽媽以為只能對著爸爸遺像說的話或許湊根本從未說出口,長大又還不夠長大的他,只能藉著夢裡的殘篇、藉著夢裡的爸爸對媽媽說:「謝謝妳,我很愛妳」,麥野湊一如往常地從夢境中哭著醒來,揣著再度失去親愛的人的恐懼,艱難地撿拾那些溢出表面的詞彙。
這就是大人的世界嗎?得學會如何在殘酷之中拼湊幸福?媽媽刻意不讓湊感到的辛苦、保利老師非黑即白的世故,無可避免地只能是某種真相降臨在湊的身上,也必然只能得到關於湊的部份真相,與其說湊隱瞞什麼,不如說他察覺了什麼,從他未曾想當一個「男子漢」保護媽媽反而渴望成為和她一樣強大的「單親媽媽」,他便明白自己無法成為像父親一樣的男人,卻註定和父親一樣終究會辜負媽媽最簡單的期望。那種罪惡感像蛇一樣緊緊勒住他的胸口,只有和星川依里混在一起時才能喘息,依里領著他穿越隱蔽的下水道,漆黑漫長一如產道,在光燦的盡頭是專屬他們倆的秘密樂園,在這處被人遺忘的天地裡,能單純地做他們自己,交換著彼此的已知與未知;他們玩著「怪物是誰」的遊戲,猜著對方額頭上的紙牌是哪種動物,某次依里給的提示是「面對攻擊會放棄抵抗的動物」,湊意味深長地說:「是星川同學嗎?」,從小被爸爸罵是豬腦的星川淺淺地笑笑,他其實可以是紙牌上的任何一種動物─除了「人」以外的各種可能,依里還聽不懂侮辱,卻也漸漸地接受親生父親如何定義自己,湊也不明白地問了媽媽:「人被換了豬腦,還能算是人嗎?」「不算吧?」每個成熟的大人都會這樣回答,卻沒能回答湊與依里,如果不能成為大人們所期待的人,我們又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