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動著攝影機,靜靜的看著你
你顫抖的手從櫃子裡探了探,拿出一個袋子,背對著鏡頭,低著頭好似一如往常的漠然,我放大了螢幕,顫抖的肩膀總算露出個縫隙,是吃剩的半個銅鑼燒,凌晨兩點,你就希哩呼嚕的吞食著,再用顫抖的手撈出櫃子裡的保溫瓶,用力的轉開,費勁的吃力的舉起杯子焦急地喝著,我緊緊的盯著,深怕有一個閃失,就是看著也是一樣的焦慮.
床邊緊靠的五斗櫃,一層一層,最底下的是你珍貴的長裙和漂亮的上衣和絲巾.再上來一層是你的冬衣,整理得井井有條.再上來一層是你常看的相片本和常穿的衣物.最上面的是常用雜物,第二層則是你現在的世界---全部.
開完刀前後休養了兩個多月,對73歲的你像是突然抽乾了所有的精力和肌肉,對於腦袋裡長了腫瘤又切除,雖然是克服了一次人生的障礙賽,又像是把你推進失能老人的世界裡,漸漸的,你放棄了所有的選擇權.
要看醫生要吃藥,要決定開刀或任何治療也都要我們決定就好;要三節拜拜那些繁瑣的程序你突然也從主導到偶爾忘記到隨便我們,向來虔誠一輩子的你,也回答不了我該準備些牲禮或金紙.
從身體的退化到牙齒的落盡,都沒有你的信仰遺忘來的正式宣告,我逃避不了的你的老去,慌張的心疼的無法承接.
我學會了煮泡麵以外的常用家常菜,網路總是能給的比你遺忘的詳細,我不厭其煩地嘗試,在煮菜的過程中我暫時也遺忘了工作的壓力和對你的擔心,卻也沒想到,一年內,你引以為傲的一口好牙都掉了差不多,我的菜也漸漸的變成軟爛到變成打碎,變成準備了各式調配的麥片飲品,而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讓你開心也變成了難事,只有蛋糕,果汁,像個一歲的孩子,你對於這些還能享用的美食,也開始藏進了櫃子,那個駝背下來只搆得著的第二個抽屜,開始變成你的寶箱,銅鑼燒不是只有多拉a夢深愛,還有我的媽媽. 抽屜裡開始有燕麥和木耳飲品,吃一半的喝一半的,人家送的,漸漸過期的,用過的衛生紙,不想吃的藥,全部,都在這裡.
我擔心你吃了壞肚子,把藏在藥盒內的銅鑼燒換了小的保鮮盒,定時去收拾清潔抽屜的垃圾,不斷提醒也只得到你空洞的眼神,你出現了嚴重的幻聽,聽到那些幻想的朋友卻聽不下我的,偶爾會精神特別好可以說說話,但更多時候就只能躺著臥著,然後沈默.
攝影機轉著,我的媽媽卻是背對著;我好像是你,看著你的銅鑼燒你的飲品,房間內的尿盆椅和電風扇,你的深夜食堂你的全部世界,還有我的夜夜不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