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愁最苦

我這人臉酸心硬，同情心稍嫌不足。幸而交遊不廣，少有機會聽別人抱怨訴苦。不然熟人心緒紛擾之際，若被我消遣挖苦，想想實在不好受。

某網友時而吐露日常艱辛。起初體諒年輕人，任他傾訴幾回，可是我終就無法溫暖太久。在他不知第幾次感歎，現實阻撓了他的閱讀寫作大計，我忍不住回應，你根本閒愁最苦，假問題罷了。

之前多次細談。除了少數幸運之士，大家爲了謀生，必然消耗許多時間精力，維持閱讀寫作確實不易，所以自己必須想方設法創造條件，否則乾脆放棄。這是多數人的現實，網友的狀況並沒有特別差。倘若不接受現實，就會一再被現實教訓，幾無例外。網友心思紛亂，沒法好好閱讀寫作，便是被現實教訓的實例。

「煩惱想讀的書太多等等」，根本自尋煩惱、擁抱痛苦，可憐又可笑。我認爲網友沒找到自己的方向，所謂想讀的書，並非他真心想讀，只是覺得「應該」要讀，卻因內在動力不足，以致提不起勁閱讀，於是越積越多，畢竟好書太多，永遠都讀不完。假使熱愛閱讀，直接翻開書頁即可，何來煩惱？與其將時間精力用於「煩惱想讀的書太多」之類，不如珍惜閒暇沈浸書海。

以往農業社會機會不多，確實不少人因而懷才不遇。如今社交媒體發達，文學天才不會讓自己被埋沒的，默默無名便是作品不夠出色，未能吸引讀者，不如多寫多鍛煉，期待日後寫出更好的作品。假使不願老老實實地從不夠好寫起，幾乎可預見作品必然很少。網友與其耗費時間苦惱，不如直接練習。他或許沒打算改變，總之我自認已盡了朋友勸告的義務。

太閒才會愁，閒愁無休無止，然而這是自找的。其實社會上這類人不少，他們往往感歎「我對世界懷抱大愛，世界卻對我冷酷無情」，說穿了多半不願努力突破困境，寧願享受自己創造的悲劇感，以便繼續永無休止的怨歎缺乏良好機會施展才華，怨天怨地怨命運，埋怨所有能埋怨之人。

才華不足恃。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多麗絲.萊辛，晚年曾提及年輕時的經歷。她初到倫敦，經濟狀況不佳，必須努力賺錢並照顧小孩，以致無法常常參加朋友的派對，當時略有遺憾。可是那群才華洋溢的朋友，日後卻沒寫出耀眼作品。反倒未必起眼的萊辛，依靠作品開創前途。

以紀實作品《冷血》，奠定文壇地位的美國作家楚門.卡波提，曾再三強調他將寫出比《冷血》更好的作品。然而他卻流連派對，以此彌補困乏童年，以致日後終究未能實踐豪言。卡波提的才華毋庸置疑，然而寫作畢竟是孤獨的，無人能長年在衣鬢馨香的宴飲之間，寫下不朽的作品。

時間精力畢竟有限，假使選擇了閱讀寫作，勢必放棄其他選項。這是生命抉擇，既不高尚，也不卑微。自己想清楚即可，選擇了就承擔，如此而已。

辛棄疾《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辛棄疾若泉下有知，看著我以他的作品調侃別人，不曉得有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