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父親

kite
發佈於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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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父親愛讓我騎在肩上,轉轉轉(kite塗鴉)

小時父親愛讓我騎在肩上,轉轉轉(kite塗鴉)

父親粗糙的大手為家人遮風擋雨(kite塗鴉)

父親粗糙的大手為家人遮風擋雨(kite塗鴉)

      父親節之後的某個淩晨,父親走了,沒留下一句話。我常記不起父親去世的那天是什麽日子,總覺得他還在我們的身邊,不曾離開過,腦子也潛意識的不想記得他幾時離開。父親生前的生活片斷,會不斷地如紀錄片一樣倒帶再倒帶,以前的點點滴滴仿佛發生在昨日,那樣的清晰......

    父親是一位伐木工人,大約早上五點就必須動身前往深山伐木,那時我們一家就住在一間簡陋的板屋,板屋被分割成六間房,類似七十二家房客那種格局,屋主是一對來至海南島的夫妻,屋主沒有子女,就靠出租房間所得的收入過活。父親向屋主租了兩間前端的房間,後廂的一間則住了一對生有四個孩子的福建人,另一間則是屋主的海南親戚所住,剩下的兩間房間是屋主的臥室和儲藏室。還記得當時的房租是每月三十馬幣,以我家當時的生活環境來說,是一個沈重的負擔。我就出生在這個地方,直到我讀中四才搬離那裏。

     父親生了六個孩子,我、小妹和父母同睡一間房,我的姐姐則睡另一間。晴天,父親的工作就有著落了,伐木是看天吃飯的行業,雨季就被迫斌閑在家了,奈何這裏常年有雨的氣候,勤勞的父親很多時候是失業在家的。當時年紀小,不知大人們的苦,就知道很喜歡爸爸不去做工。小時候,我很黏他,還記得每次他扛著電鋸要去做工的時候,我就會站在面向大路的窗前,依依不舍的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他爬上那輛大卡車,然後消失在夜幕中。那時的心總是酸酸的,很不舍得他離開。有時候父親看見我站在窗前,就會在口袋裏掏出五十仙(好大的一個銅板,現在馬來西亞已經沒有再使用這一類型的硬幣了),然後穿過窗口的鐵絲網交給我,他把硬幣放在我的手心,然後把我手掌合攏起來,最後不忘吩咐我要拿好。我有好多個淩晨都是握著爸爸的硬幣睡著的,很溫暖的。

   父親得空的時候,最喜歡去茶室喝茶,他喜歡喝紅茶加牛奶,這裏稱為teh。很奇怪的是,我其他姐妹不愛跟他去茶室喝茶,除了我。我其實不懂喝茶,茶來了,父親總是把茶倒在瓷碟裏給我喝,他說這樣才不燙。他也教了我一個做人的道理,他說茶要喝剩一口,做人要為別人留一個余地,見好就收。父親是慷慨的,猶記得當時的父親對朋友好到不得了,我媽常說父親對朋友還好過對家人。朋友有困難,會義不容辭的幫忙,是出名的有義氣。小時候就常見到很多叔叔伯伯和爸爸一起喝茶,幾乎每次都是爸爸付錢,其實他們的家境比我們好多了,母親又會看不過眼嘮叨幾句,父親常說這點小事提它做啥,母親知道父親的那種脾性是改不了的,嘟噥幾句就作罷了。

    父親放工回來,第一件事必定是把鈍了的鋸板磨利,他磨鋸板的時候很認真,一絲不茍的,這或許和處女座有關系吧!父親他是B型處女座,我和他一樣。所以,父親的性格是充滿矛盾的。有潔癖的父親,從不讓人洗他的內衣褲,到老也是親手洗,他說我們洗不乾凈。父親的長得俊朗高大,就因為這樣,在大馬日治時期被誤認為反日分子,而被日軍毒打及灌腸,差點就一命嗚呼了,所以父親對日本人是恨之入骨的。父親對中國的情意結很深,每次有什麽比賽,他就是要中國勝出,我還笑他到底是馬來西亞人還是中國人。他會回答:“我是華人。”真給他氣死,也看到我父親幽默的一面。父親吹得一口好哨子,可以吹很多好聽的歌曲,有時姐姐播放一些老歌曲,他就會跟著吹,旋律和娛樂性很高。

    其實父親出生在一個小康之家,我的祖父是一位老師,在尊孔獨中教數學,祖父的算盤打得還快過計算機,這是我聽姐姐說的,曾經有人和祖父比賽,祖父用算盤,那人用計算機,卻快不過祖父的神指。長大後,祖父的學生也曾提起這件舊事。祖父在九十九高齡才去世,八十多歲還很健壯。聽母親說,我們的祖上曾是清朝的官,清朝沒落後,就遷居南洋,我是相信的,因為我的祖母就是祖父的童養媳,當時只有家境富裕的人家才有童養媳,而祖父的兄弟都有受到很好教育。遷居南洋後,因為後代的不事生產,就開始家道中落了,來到祖父那一代只屬小康了。父親是長子,自小被祖母寵壞了,在九歲輟學,因為被貓嚇著,不去上學了,祖父是不打小孩的老好人,父親就這樣蹉跎了他求學的歲月。父親十幾歲就離開吉隆坡到外地謀生,就在霹靂州認識了我的母親,母親當時是一位割膠工人。娶了母親之後,父親就搬回祖屋去住,嘴巴不甜的母親和祖母的關係很糟糕,再加上叔嬸們的欺負,媽媽誓要搬離祖屋,父親唯有在外租了兩間房間。現在祖父母已先後去了,叔嬸也不在了,只剩下一個嬸嬸和一位四叔健在,那間祖屋越見寂寥,人面不知何處去,祖屋依舊迎春風。

      雖然父親只上過幾年的私塾,卻寫得一手好字,也懂得閱讀報章,退休後的幾年,他愛戴著一副黑框的老花眼鏡,在家門前的懶老椅上閱讀報紙,有時就和飼養的斑鳩吹吹口哨。父親喜歡養狗和斑鳩,他養的狗隻都是高大的犬種,父親還會替狗兒繁殖,許多人都會向父親討狗兒。還記得有一次我的成績不理想,一落千丈,怕給母親責罰,就在成績冊上冒簽父親的名,東窗事發後,父親把我關在狗屋裏一個晚上,那晚的我被蚊蟲叮咬到不行,這還可以忍受,但有潔癖的我怎麽能忍受臭氣沖天的狗糞尿水呢?天啊,那晚的我真的是度秒如年啊!嚇唬我的父親,在幾個小時後把我放出來,那時候的我要有多乖就多乖。

      父親最高的紀錄是養了整三十多只的斑鳩,都關在他親手做的鳥籠裏,這些班鳩都是父親捉回來的,他會用母鳩做餌,然後用黏性很強的膠泥放在母鳩附近,然後母鳩的啼聲很快就可以吸引別的雄鳩到來,那麽雄鳩的腳或翅膀就會被膠泥黏住,就插翼難飛了。捕雄鳩的行動是在夜間進行的,父親知我眼利,會帶同我去看雄鳩是否上勾了,捕到了斑鳩,他往往會獎賞我幾毛錢,我也樂得有錢買東西吃。父親做的鳥籠是許多人都贊賞的,許多人都嚷著要他割愛,在去世的前幾年,父親就陸陸續續的把幾只心愛的斑鳩送人,鳥籠也贈給有緣人,父親去世後,我把剩下的斑鳩放了,那些斑鳩竟然不飛走,在家門外逗留了幾天才肯飛走,或許它們也不舍得離開吧!

     父親的手很巧,做出來的家具很漂亮,家裏的椅子、桌子、架子都是爸爸的傑作,看父親做家具是要有耐性的,父親要求很完美,偶有瑕疵也不能忍受,必須重新再做,直到滿意為止方才罷休。我曾看過父親做一個小凳子,用了將近兩天的時間,那是破了父親的記錄了,因為父親做東西不只巧也很快,那或許是父親要求高的原因吧!寫到這裏,父親在刨板塊的樣子是那麽的清晰,就像發生在昨天而已。然而,我知道父親再也不會叫我守斑鳩,帶我喝茶和吹哨子給我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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