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期間,我把能教給紅的,都教了。即便我不在家的時間裡,她能夠打理自己。從烹飪、家事、閱讀、音樂、藝術、逛街到運動,扣除掉社交能力,她已經是一個獨立生活的孩子。
然而,當一切的腳步逐漸踏實沈穩之後,
我們面臨到一個最大的挑戰。
殘酷總是來得相當低調,
接近無聲,卻又擲地有聲。
時間漸漸地在我手中流逝,為了讓她學會所有該學的事情,我選擇不逃避,畢竟我連唯一可以獲得的救援琳芸,也離我遠去了。為了身兼母職,我查了很多女性用品相關資訊,從衛生棉、衛生棉條到等,從週期後半段的量少該選擇多少公分的衛生棉,到該怎麼選擇夜間使用了衛生棉。當然,每個步驟我都會講解給她聽,雖然我不確定她是否能吸收我說的。我更加努力地把能查的資訊都給了她。我從沒那麼認真看待這件事。
也因為如此,我們的心似乎更貼近,
有時她會無預警的緊緊握緊我的手,
如果是在家裡還好,要是在外面逛街我都會盡量避嫌。
畢竟,我已經是個大叔了,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只是在滿足內心的某個潔癖。我不想讓迎面走來的國中生或者高中生對紅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數落。
『哇,這也行。』
『有錢真好。』
『果然口袋夠深,怎樣都可以。』
那種自我想像的流言蜚語總是在我腦海裡揮散不去。
它驅使著我為紅作出更多的選擇與決定。
距離與她一起生活有一、兩個月的時間,
最讓我有成就感的就是,
她從完全與人類社會脫離的狀態,
到現在即便隻身出門逛街也不會引人注目。
她超乎常人的學習力讓她不用上學,
也超越了所有同齡學子的能力。
我並不擔心紅在吸收知識上的適應性,
而是另外一件更棘手的事情。
無論是天才還是庸才,
最終還是脫離不了要踏進『社會』這巨大的染缸中。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哲學,往往是一輩子都學不完的藝術。
很多事情過猶不及,要做得恰到好處比維持六個標準差還要困難。
然而,紅是完全不具備任何社交能力的。
這不是靠我去蒐集資料就可以完成的。
總有一天她必須要出去飛,
我只是她暫時的避風港而已。
但對於我們最困難的不是申請上學而已,紅基本上是沒有報過戶口的孩子,毫無資料、毫無能查證的過去。要是我要用領養的方式,還必須先讓她報戶口,其戶口可能會先轉入公家單位。這中間的種種手續讓我覺得這是一趟難以克服的難關。
我查了相當多的資料,甚至請了廉價的徵信社,用紅的照片去追查以前她是否報過戶口,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省去一大段繁瑣流程。徵信社的人並沒有查到任何戶口資料,僅僅只是找到幾張參考照片。幾張古老的都市風景照,及一群不知所云的合照。我很快地將它放進我的抽屜裡,怨嘆還是一分錢一分貨。
然而這一切困境都比不上人群對她的衝擊,無論是走哪一條路,我深怕過去琳芸發生的那件事會再次上演。因此我收起了要她去唸書的念頭。我試著在家教導所有能夠教的東西。
在這段期間,我把能教給紅的,都教了。
即便我不在家的時間裡,她能夠打理自己。
從烹飪、家事、閱讀、音樂、藝術、逛街到運動,
扣除掉社交能力,她已經是一個獨立生活的孩子。
然而,當一切的腳步逐漸踏實沈穩之後,
我們面臨到一個最大的挑戰。
殘酷總是來得相當低調,
接近無聲,卻又擲地有聲。
前天下午,經理難得走到我的座位來,叫了我一聲。他面帶微笑,我猜測這應該又是又有什麼職務調換。我微笑點頭,深呼一口氣,將皮帶繫好。走進經理辦公室的時候,我還在低頭想像會是哪一種可能性。
一:『抱歉,東裕。由於今年美國總公司有重要的專案要執行,所以你可能要去支援隔壁課的Team。』這種可能性聽起來還不錯,但是不太現實,畢竟不是大事,所以不可能出動經理還跟我談,大概課長來找我聊天就可以了。
二:『東裕啊,由於明年市場供應趨於穩定,所以我們的人事成本必需要多加考量。之前答應你的調薪,可能要緩緩了。』雖然這不是好消息,但這個可能性高多了。不過日子還算過得去,原則上我是不會計較太多的。
當我在專注於自己的想像時,
詔凱緩緩地坐下,面帶複雜的表情。
「東裕啊,抱歉了,特地找你一趟。」詔凱即便當上了部經理還是相當客氣,或許就是因為他這套了得話術,才能不斷高昇吧。
「哪裡的話,怎麼啦。」我拉開辦公椅緩緩地坐下。
「實際上這不該是你的渾水。」他面有難色地搖搖頭。
「嗯?」
「對不起,我實在是保不了你……」詔凱搖搖頭。
「怎麼了,有話好好說。」我不確定我是否有聽錯。
「你應該知道公司下個禮拜要被美國總公司買下的事情吧。」
「是有風聲沒錯,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他們已經擁有了最大股權,等於是擁有了公司經營主導權,何必要在花錢把其他股份入手。」
「那是因為政治局勢的關係啊。」詔凱搖搖頭。
「所以是為了不要被併購,選擇先買下大部份股份囉?」我回應。
「是啊,畢竟我們的總公司在由於美國國安的關係,至少是不會被這波紅潮買下。」
「我懂你的意思了,所以……」其實我相當緊張,說到這裡,已經算是進入了會話的尾聲了吧。
所謂的交換股權,就是要從外資公司成為真正旗下的真正子公司,接下來就是公司內部的體檢了。減員至少30%吧?我想。每個人都要各憑本事躲過這波浪潮,最終是人力盤點的結果讓我坐在這邊嗎?
「所以真的沒機會了嗎?」我微笑。
「抱歉了,東裕。」
「好吧。」我聳肩,從好處來想,終於不用再忍受詔凱這種上司。我對他點點頭,準備要回辦公室收理家當。
「對不起啦,東裕。」
「其實你不用跟我對不起啦。」我說:「換做是我,也會做一樣的選擇。這段期間承蒙你的照顧了。」詔凱向我握手,結束我們這輩子可能僅有的緣分。
回家路上,我坐在剛貸款不久的中古Toyota車上,我在腦海裡不停盤算經濟負擔,以及下一份工作的去留。雖然會拿到資遣費,不過必須要把握黃金時間。如果是之前的我,可能就不了了之的先過一段委靡生活再說。但現在的我,可不只是我一人在生活而已。現在的我,除了自己,還有紅。
我開始思考人是否是被需要的動物,當不被需要時,覺得自己只是燈火之中的一盞孤燈,即使熄滅,落下萬千大雨,仍終究僅僅是背景中的一則無聊故事。
然而,現在的我,
不容許自己有熄滅的時刻。
我將車停好,從地下一樓搭電梯到二樓,接著走到熟悉的家門口,我按下電鈴,
迎接每日最期待的時刻。紅打開了門,雖然我們不曾交談過。但她可以理解我說的事情,我的快樂、我的傷心、我的難過,她都能體會。
今晚的菜色又證明紅以一種超越常人能理解的速度進化中,她似乎在自行研究食譜。洗澡過後,我泡著會令人沈靜的洋甘菊茶,紅正在沙發閱讀最近上映的太空電影相關物理書籍。我對於五度空間的世界並不太有興趣,所以就不跟她討教物理了。
「對了,最近我們有可能要搬家。」我邊看報紙邊說。她納悶地看著我,不需言語,我能理解她眉頭中的意思。
我解釋了我被公司資遣的事情。當然,為了保留自己的男性自尊,我極度潤飾整個資遣過程。紅並不太清楚這將意味著什麼。於是我開始跟她解釋我們的經濟來源、存款、手邊能動用的證券、其他金融產品。並且說明了我們每個月的平均開銷。由於紅鮮少有獨立的生活經驗,因此還不是很瞭解對於工作及生活之間的平衡關係。畢竟除了金錢以外,生活中還有很多東西是不能擺進數學裡量化的。
我在跟她分享這些關係的當下,想到或許這是一次機會,一個轉折的機會。可以讓她的生活逐漸走向人群。因此我在租屋物件的選擇上,盡量放棄過去熟悉的套房。我試著尋找分租套房、較為緊密的社區大樓等等、並且首要條件就是要廉價。畢竟要快速找到新公司,以我的年資可能在許多公司會被看成養不起的大佛。在經過一段痛苦的求職陣痛期之後,我在一間起步的公司要到了一個職位,雖然會很忙,但應該可以給我跟紅更好的生活。當我拿到offer時,我開心地抱著她,與她分享。雖然她不曾說過話,但我可以看見她臉上堆滿的喜悅。
我以為那是幸福的笑容,但當時不曉得卻是巨變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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