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不知道大家會不會介意這個部分,不過因為我在小紅書上看到有人在徵求採訪,而我最近又有抒發慾,所以就毛遂自薦,主動接受採訪。這是我第一次接受自媒體人的採訪,我覺得蠻有趣也蠻開心的,以下是採訪的逐字稿,我們就開始吧!
胖,大概是每個女性深植於內心的恐懼,似一道緊箍咒,且終生有效,並美名其曰「減肥是一輩子的事業。」
卡門夫人今年35歲,身高172公分,體重240斤(約120公斤)。作為一個非常規體型的自由作家,她在小紅書上大方曬出自拍照,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與思考。
她說:「外貌焦慮最讓人在意的不是別人的評價,而是他們還不準你覺得你自己很好看。
以下是卡門夫人的自述。
我是卡門夫人,今年35歲,是一位自由作家,目前和我的家人生活在台中。我想聊聊今年對我影響很大的一些事,聊聊我對性和愛的看法。
對常規女性來說,這好像是很順其自然的事,但對體型過重的女性來說,除非外在特質很強烈,不然這些事很難發生。我身高172公分,體重240斤,作為一個非常規體型的女性,我從今年開始交到同性朋友,開始和男生有接觸。
為什麽會覺得今年意義對我特別大?因為我從小學一入學開始就因為外形被霸淩,幾乎我的整個學生時代都一直被霸淩,特別是男生對我很苛刻。以小朋友視角來看,我的外形不符合社會刻板印象。對一些青少年或準青少年來說,我沒有性吸引力,他們可能會覺得說,為什麽我是這樣的?到了大學以後,我主修平面設計,平時比較忙,沒有再去思考這類問題,但有時看到一些同學或是學弟學妹有男女朋友,我還是會覺得,自己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雖然我現在是自由作家,但我沒有覺得自己很成功。畢業後我有找過實體工作,那時候觀念和父母一樣,總覺得有實體工作才算是工作,但我不知道到底是因為我的外形,還是我的專業能力,我一直找不到實體工作。家人很失望,和我說不要再找工作,考公務員吧。可是我很清楚,自己不是讀書那塊料,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在做自由作家。我在網絡上有發一些作品,小說、散文、時事評論,也有被約稿。
目前我所過上的生活大概是我學生時代夢想的,有一群可以一起聊天一起玩的同性朋友,有一些比較要好的男性朋友,每個月都固定和異性有約會行程,以及遇到異性對我示愛。我想這些大概是我以前做夢都不會想到的。
因為經歷這些事情,自己總算稍微提升了一點自信,對於一些人無知的話比較不會放在心上。但反過來說,我目前遇到的事情,對常規體型女性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對長得好看身材好的女性來說,她們可能會覺得這種生活太多了,她們才不稀罕。我想這應該是我和常規女性的差別。
我經歷過很長一段時間來自異性的霸淩,與此同時,我發現有些同性其實也認同男性的價值觀。我以前會認為像我這樣的人不應該被善待,但今年我開始和很多男生約會,他們是喜歡胖女人的,在他們的評論里我好像是一個蠻可以的胖子。
所以我在思考愛的本質是什麽?我認為與其說愛是感情關係,不如說它是政治關系和社會關係。舉個例子來講,我們為什麽在擇偶或想要愛情的時候往往會設置條件,似乎只有滿足設定的條件,才有資格配得上我。本質上講,這就是一種權力關系。你必須要符合那些條件,才有資格讓我愛你,如果你沒有符合,那你沒有權利。
我覺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可能會出現不對等的現象,包括愛情也是。與其問「相不相信愛情」,不如說「選不選擇愛情」。如果愛是選擇,那你可以選擇不要。但如果你相信傳統意義上愛的定義,那你可能會很痛。
我覺得愛是一種被社會認可的行為。在今年以前,我沒有感受過來自家人以外的愛。對於自己沒有被愛這件事,我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進入社會中,幾乎一直被隔離在社會之外。雖然我有自己的工作和愛好,但還是會覺得自己和社會是完全隔離的,因為我的外形不符合對女性的刻板印象,所以外界的眼光會覺得我沒有資格擁有這些事情。
像我這樣的女生本身生活其實是安靜的,不要說男生不和你講話,連女生也不想和你講話,除非你看起來很酷。我曾經有提到普通女生要怎麽生存,你如果沒有外表的話,那你要增進外表以外的優勢。上學的時候,我很喜歡看書,因為我很無聊,可能言談之中做對一些事,學校中心群體的女生看我說話好像有點內容,就會接近我,和我做朋友。我和她們做朋友以後,周遭原先對我不禮貌的男生,突然開始尊重我,因為他們不想被那些女生討厭。雖然有時候我們會把友情和愛情分開,但其實這兩件事情搞不好是同一件東西。我們交朋友,可能是要看他們有什麽閃光點,我們才會賦權給他們。
我之前一直很相信傳統意義上的愛情,覺得真愛是存在的,但想要獲得真愛必須滿足某種條件,讓我很痛苦。今年和男生約會後,我開始思考愛到底是什麽?掌握權力的人可以授予對方愛或不愛的權利,他們會把權力關系包裝成一個好像很完美的神話,但實際去探究愛的時候,會發現其實是一個政治關係。我也有追求者,但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因為知道自己的綜合條件在關系里會很吃虧,所以我不會輕易答應一對一的感情關係。不要放過多期待的感情態度,反而會使彼此關係比較穩定。
我的人生經驗和常規女性不太一樣,但我的經驗在台灣又不被承認。其實不要說台灣,全世界可能都不會承認胖女人的處境。
我有一位義大利朋友,她說她專注女權,女性主義,少數族裔議題,她會為他們發聲。我和她說身材焦慮的煩惱,但她說:噢,朋友你現在太胖了,我覺得你應該減肥,至少為了你的健康和人際關系。如果她說「為了健康」,我還可以接受,但她這麽說的時候,我有點楞住。我就問她:所以你覺得胖子是應該被歧視的?她很激動地說:我哪有,你不要亂講。
我覺得這很荒謬,包括很多胖女人也是這樣。我有和很多生活得比較成功的胖女人提到我被外貌歧視,他們就很不耐煩說:那是因為你不夠努力,你不夠愛自己。可問題是,今天無論有多少個胖女人成功,也改變不了胖女人一直被歧視這件事。他們自己本身也經歷過被歧視,可是他們好像成功以後就完全忘記這件事了,好像你之所以被歧視,是因為你不努力。
大家還是比較關注常規女性或是看起來比較可憐的女性的處境,沒有人care胖子的處境,甚至有所謂的女性主義意見領袖說,胖女人的處境有什麽好寫的。所以如果我們將愛情定義擴大一點,擴大到一種社會關懷的話,你就會發現其實無論是愛情、友情,還是社會關懷,本質都是一樣的。他們們會說,你這麽胖,你應該要改變自己,而不是追問為什麽。他們們會說,是你不夠努力,努力就好,不要抱怨。
雖然我們胖子都很艱難,但男性還是會稍微好一點。縱觀亞洲,無論在哪裡,其實都是美女配一般男性,很少會看到帥哥配胖女或是醜女。社會對男性會更寬容一些,讓男性可以理所然愛自己,或是說讓男生覺得自己有權力決定要愛誰,但女性好像不是這樣。
我一直覺得所謂的「自信」或「愛自己」是本質先於存在的問題,因為沒有人天生不愛自己。為什麼會有人不愛自己或是讓人感覺他們不愛自己,主要原因有三個,一是被比較,二是被批評,三是不能自我賦權,他們們除了會批評你之外,還會要求你,讓你也覺得自己不夠好。你為了不被批評,所以不得不自證,覺得自己不配擁有那些美好。
我沒有想過理想中的自己是什麼狀態,我目前只是單純希望,自己能夠和常規女性一樣,獲得一樣的工作機會,一樣的人際關系。在遇到困難的時候,能像常規女性一樣被關注。胖女人被歧視,在校園被霸淩,在職場被刁難,但在台灣幾乎沒有人會提到這一點,甚至在講到這一點的時候,連胖子都要罵我。
在學生時代,我對於永遠只有我一個人這件事感到難過。大家會結伴約出去玩,過生日的時候彼此幫忙慶生,通常還會送一個很大的毛絨玩偶,只有我沒有。完全沒有朋友,也沒有體驗過同齡人那樣的生活。
現在不知道是讀書久了,還是年紀大了,我覺得一個人在家里也挺好的。有男生找我約會,一直問什麽時候可以,可我不太想出門。前一陣子很積極約會,最近有點懶。如果有能量的話,我也許會和朋友一起出去玩。
在台灣也會面對催婚壓力,我自己倒是沒有年齡焦慮。我現在覺得,就這樣做一個自由職業者,做一輩子,等到家里長輩去世以後,我一個人在家,可能會在某一天孤獨死在家裡。我覺得我的人生可能是這樣,所以我沒有想太多,目前把自己的生活過好就行。
我是展覽控,我很喜歡看我們當地的展覽,特別是台灣最大的美術館就坐落在台中。幾乎每一季的檔期我會去看,還有一些文青聚落,小型的一些展覽空間,我也會去看。
台中12月要新開一間誠品書店,我和朋友約好開幕的時候去逛。之前聽說下半年要開一個海洋館,但直到現在還沒開,所以也在等等看。如果無聊的話,我會去美術館樓上資料中心看書,光是看書就可以看一整天,看完回家。
我覺得說女生至少在6歲的時候,就要開始知道自己的處境,並且每年去思考自己的處境是什麼。我在6歲開始被霸淩的時候,有聽過很多老師或者是一些新聞媒體說胖女人也會有人愛,胖女人也會怎樣,但是實際上是怎樣的?你可以思考一下。
每一年在思考自己處境的時候,意味著不是了解你自己,而是了解這個世界。我要強調,這並不代表說了解處境以後,你要去配合社會,你也可以去選擇去衝撞這個價值觀,但是無論你選擇服膺社會價值觀,還是衝撞社會價值觀,你都要先了解自己的處境,然後你要思考怎麽做。
像我是思考到20歲以後,我才決定說要選擇衝撞這個價值觀,我要證明我自己。所以我大學的時候很努力,雖然最後還是失敗,但我會認清楚,無論媒體如何包裝掩飾對胖女人的惡意,或是說包裝胖女人可以怎麽樣,甚至社會運動強調說會幫助社會弱勢,但實際上他們們其實沒有辦法幫助到自身,凡事都只能靠自己。
我希望能在現階段成為真正的作家,希望能寫書或者能成為有影響力的人,能夠真正幫助愛我的人以及我愛的人。我在大學畢業之後就沒有夢想,但是現在我又有夢想了,我希望大家無論是選擇什麽樣的人生角色,都要讓自己不會留下遺憾。
採訪/文字/編輯:餘年(上海)
口述:卡門夫人(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