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恐懼有其形象,我想它是擁有一副兇猛外表的彪形大漢。
看仔細一點,或許,還能發現它壯碩身上的斑斑傷痕。
若要用三個詞形容我所認識的恐懼,它會是矯健的、是灼熱的、也是沉重無比的。
每當它發現潛在的危險,它總會用最快速度追趕上我、緊攫我並用巨大力量將我狠狠拉住,使我不致跨過它的警示界線。它的力量是一股黑紅色壓力,會從我的胸口中央擴散並四處遊移,凡散佈處必伴隨著觸電般的針刺感覺。
然而,當我試圖掙脫控制時,它便用著巨大嗓音、幾乎是歇斯底里的方式對我吶喊,講述著關於那些傷疤的過去與未來的故事。
我想,那或許是一種它認為它愛我的方式吧!因為它身上的傷疤不僅是它的,也是我的。
我曾一度對開車這件事深感恐懼,不只因這巨大的四輪機器有著令人頭暈目眩的按鈕組合,更是那些在過往駕車經驗中充滿敵意與威脅的聲音,總讓我在坐上駕駛座的當下如坐針氈。
曾經,我在初學階段因行駛速度緩慢,被後方來車猛按喇叭:我因而把開車與壓力相連,也讓恐懼的身上多了一道傷痕。我也曾幾度在家人出遊時駕車,因操作不慎而被家人厲聲斥責:我也讓開車與危險、責罵與窘迫相連,再讓恐懼的身上多了一道疤痕。
而當我再次坐上駕駛座時,恐懼宏亮的聲音便出現在我腦海中,它說:你會被別人按喇叭,造成其他人困擾;你會犯錯,會把車子開到山溝中;你會失敗,失敗很可怕,失敗代價很高,也許你會死。
有那麼一瞬間我無法分辨它所說的是真還是假。於是我退縮了。
恐懼的聲音緩緩消失,身體的壓力也不見了。但諷刺的是,我發現我掉入一陣粘膩且令人作噁的自卑感中,那又是另一個與情緒打交道的故事。
這麼說來,我從來就不喜歡恐懼。不是因為我無所畏懼,而是我討厭恐懼給我的那種膠著與緊迫盯人的愛,我也討厭屈服在恐懼之後必須面對的自卑無力感。
但也曾有那麼幾次,我成功嘗試擺脫恐懼的制約,邁步走到警戒線的另一端,開車就是。我忘記在什麼機緣下重新報名道路駕訓班,那是一段有趣的歷程。
第一次練習:恐懼、恐懼、自責、焦慮、恐懼、鬆了一口氣。遇到任何車輛都會心煩意亂。
第二次練習:恐懼、緊張、恐懼、緊張,鬆了一口氣。打方向燈不會用到雨刷。
第五次練習:緊張、開心、緊張、鬆了一口氣。時速超過 40。
最後一次練習:感激、自在、放鬆。雖然大轉彎沒有轉好,但沒關係。我成功駕車穿梭兩個城市。
當我戰戰兢兢跨過了那一條線,當我發現恐懼對我說過的話無一成真;我轉過身看,我發現恐懼沒了平時的威風,整個身子蜷縮在一起變得渺小;它的聲音不再宏亮,像得了重感冒而啞然無聲。
噓,仔細聽,原來它正在默默啜泣著。那是喜悅還是哀傷的眼淚我不知道。我走向它,順便把那道分隔我們的線抹去,然後擁抱它。
與恐懼和解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抹去了一條線,它也總會在神不知鬼不覺,在其他地方畫上更多的界線,那究竟是愛的展現、還是天性調皮無從而知。也或許,那些線本就一直存在著,只是我未曾留意。
不論如何,我想我永遠不會對恐懼的聲音充耳不聞,它的聲音總是那麼急切、充滿威嚴又有力量。
但隨著小勝利、小嘗試漸漸茁壯的自信,終究能讓我踏著穩定且堅毅的步伐,朝著界線的另一端邁進。
「謝謝你的愛護心切,我會照顧好我自己,我也會保護你不受傷。」我想像我對著恐懼這樣說。
你呢?
你會如何形容你的恐懼?又是在怎樣的事件中發現恐懼的身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