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恆矣!』(述而第七)。
孔子又一次哀歎世道衰落,見不到聖人和善人了,能見到君子和有恆者就不錯了。腹中空空卻自視甚高,內心空虛卻裝著很充實,貧儉窘迫卻奢侈花費充面子,有這些毛病的人很難有恒心!可時下這些人太多了,所以很難見到有恒心的人。泰,奢侈。兩個子曰,應當是兩次分別言之,弟子們見內容相近,句法相同,就合在一起。
孔子列出的三種現象,現在也很常見。眼高手低,沒有兩下子硬要充行事。自信滿滿,天下他沒有辦不成的事。拍胸脯打包票。結果事情辦砸了;還有一類人,沒有精神上追求,內心空虛,在迅速變化的社會中感到非常焦慮。但在外人面前卻要裝成一副生活過很充實、很踏實、很成功、很幸福的樣子;第三類人更多了。自己收入不高,卻非要買很貴的奢侈品,包包手機之類的,要面子;壓縮基本開支,背底裡過得苦哈哈的。這三類人都不能腳踏實地,實事求是,不能始終專一地持之以恆地做一件事。
《論語》中提到很多人物類型,聖人,仁人,君子,士呀,等等,這些概念有相同的含義,但又有所區別。有些場合下可以互換,有些場合則又需特別強調,不一而足。這裡冒出一個『善人』的概念。按孔子的話來推想,聖人就應當是君子的至尊版,君子則是聖人的初級版,仁人則是聖人的中級版。兩者有相通性,都需要德智雙全,而聖人則是大德大智。善人與有恆者也是如此,善人肯定與恒有關。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子路第十三)。
孔子說,『南方人有句話說,「如果沒有恒心,不可以當巫醫」』。南方,楚國之類教化比較晚的地方,巫醫盛行,這個職業還比較吃香;中原一帶,主持喪禮祭祀的儒生則比較吃香。巫醫在南方屬於高端職業,受人尊敬,要有靈性,學習時間長,所以需要持之以恆。
下面一句話,我以為是某位弟子所言,漏記了。很可能是曾子,孔子晚年學《易》,曾子有機會聽孔子講《易》,而且曾子本人引用過《易經》艮卦象辭,『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憲問第十四)。曾子聽後說道,『這話真好!易卦上也說,「做事沒有恆久的品德,就可能承受羞辱」』。這句是恒卦九三的爻辭。半途而廢,無功而返,不能兌現承諾,就會被旁人瞧不起,遭到白眼和奚落。孔子聽曾子引用易卦,說道,『這個結果,不用占卦就可以了!』意味做事沒有恒心的人,不用占卦就推斷得出他肯定成不了事。
有恆者才能成事。而善人就是在某方面特別有造詣的人,如政務、軍事或理財。善在這裡是熟練和擅長的意思,要達到這個境界就必須持之以恆。但僅僅有恒心也不一定就能成為善人,還必須要某方面的天賦和悟性。比如說練琴,要成為大師,就要既有天賦又能堅持不懈地練習。這樣解釋,也能與其它論及善人的語句相符。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子路第十三)。
孔子說,『由軍事上很有造詣的善人來教導百姓如何戰鬥,操練七年時間就可以派他們上戰場了』。
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子路第十三)。
孔子又說, 『古人說,「善人執掌國家百年之久,也可以消滅殘餘勢力而去除殺戮」。確實如此呀!』。孔子一方面肯定善人能夠以戰止戰,帶來和平。另一方面又暗示善人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實現和平,讓善人主管國家還不是最好的辦法。百年非定數,很久之意。
子張問善人之道。子曰:『不踐跡,亦不入于室』(先進第十一)。
子張問孔子善人的治國之道。孔子說,善人的治國之道沒有先例可循,但還不是最高明的。踐,遵循;跡,前人的足跡。善人的才幹或技藝臻于完美,超過了前人,自然就不用按照前人的教導去做,而用自己的方法來做更有效。『入室』比喻最高的境界,又見孔子評價子路的瑟藝,『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先進第十一)。
什麼方法最高明呢?那自然是行仁道。按孔子的意思,聖人的境界要高於善人。聖人有很高的德性,而善人則無此要求。才智方面,善人是專才,聖人是通才;而聖人的德治比善人增強實力的治國之道更為有效。但這兩種人,現在都見不到了,能見到次一等的君子和有恆者就不錯了,對世道失望之極。
2021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