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日記|我的80年代|電音狂潮的起點

2024/02/17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1996 秋天出現了「Queen’s」,這是台灣第一家專門放電子音樂的舞廳,在這之前雖然有些 DJ 會在其他地方嘗試播放電子音樂,但總是一兩首之後舞池裡就只剩下煙霧效果沒有人在池內只好換歌。 Queen’s 的出現造成一股不可逆的電音狂潮,首先是路上8+9的汽車喇叭開始出現電音節奏,他們通常是想吸引目光,然後某個朋友的弟弟不知道從哪時候開始也在家裡放電音被阿嬤說太吵又沒人唱歌,最後是有個「電音三太子」上了國際媒體,從那時開始聽電子音樂的人越來越多。


同一時期英國的黑色幽默電影「猜火車」主題曲:Born Slippy 也搭上這波熱潮而聲名大噪,每次去那裡玩,整個晚上可以聽到一、兩次,再來是越來越多人認識 Prodigy。到後來有些比較含蓄的毛衣、緊窄長褲、皮鞋人,去到那裡放不開索性就坐在椅子上舉手低頭聽著音樂搖晃一整晚。本來放「Billboard」排行榜歌曲的舞廳客人越來越少,原本幾乎天天都有翻唱樂團表演的酒吧,陸續有店家改為一週三、五、六才有表演。


從那天之後我們每一、兩星期就會去一次 Queen’s,每次去都會跟朋友一起抽 T菸,每次抽完都會變成慢動作,但從來沒有開心過,而且隔天又會頭痛欲裂,幾次之後就不敢再試。這裡除了 T菸 還可以買到一些「MDMA」的“快樂”化學物質來食用(之後簡稱「Happy」)。T菸 可以增進食慾提升各種感官能力還有放鬆心情。Happy 則是一種增進人與人關係連結的處方籤。


Happy 的外型跟感冒藥差不多,不同的是有各種鮮豔的顏色跟藥體上有壓印不同的標誌來區分型號(光是用看的就非常開心了),這些型號的名稱大多耳熟能詳。其中一款令我印象比較深的叫做「Chanel」,深紫色的藥身印了一個跟精品「Chanel」一樣的標誌圖案。Chanel 的藥效品質非常好,可以維持一整個晚上的開心。其他還看過鑽石圖案跟十二星座圖案。Happy 本身非常苦,如果沒有直接吞進喉嚨裡的話就會像吃藥一樣苦澀,也有些人為了加快藥效發揮速度會故意壓碎成粉末忍著苦澀口感跟飲料一起喝下去。


我沒有找到 Chanel 的圖

我沒有找到 Chanel 的圖


食用後通常要等十幾至三十分鐘讓藥效發揮作用,藥效準備發作前有些人會有身體不適的反應,大多是乾嘔少部份有輕微腹瀉,等這個反應結束隨之而來的就是 Happy。Happy 的感覺是一股溫暖湧上,全身的肌肉開始感覺很放鬆,鬆軟舒服但又非常有活力,舒服的體感伴隨愉悅的心情,還有充滿愛的感受,自信心會大增,平常話少的人可以跟旁人侃侃而談,沒有耐性的人變得非常樂意傾聽他人,原本的所有不開心都煙消雲散,非常開心。


看過一部喜劇電影但忘記名字,裡面有一個橋段是好幾個共產主義的元首相約談判,其中一個談判代表在談判會議的水裡放了幾顆 Happy,結果這場談判大家相談甚歡,所有的歷史仇恨全部一筆勾消,最後決定共產主義國家與民主主義國家還有其他各種主義國家要一起為人類共創美好未來。(er⋯⋯老實說如果真的在這種時候讓元首們吞一顆的話,我認為這是非常有可能會發生的事,Happy 的本質就是愛與和平)


藥效發揮後的前一小時只是暖身,差不多在這時候身體裡會漸漸同時出現兩股力量:爆出來跟往下掉。所有的注意力開始集中在節奏還有光裡面,一股要爆出的力量很亢奮的拉著身體跟節奏一起轉啊跳個不停,往下掉的感覺像是穩定器平衡著亢奮旋轉跳動的身體,把靈魂、音樂與光緊緊包覆起來,圍出自己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每個人的感受都不同,外面在用力地轉動跳著,裡面是一種平靜的看著,各種身體的愉悅不時會悄悄出來觸碰一下,偶而與旁邊的陌生人連線上像是上輩子就認識的老友,一個性感的體態或表情對上時都可能是終於找到了今生今世的靈魂伴侶(不要懷疑了,就是這麼誇張)。


Happy 完全改變了本來酒精給人的助興,開始有更多人渴望各種物質帶來的開心,市場需求越來越大,各種跑單幫賣家、國外回來的帶貨中盤商以及各派會堂口集團的各層級人物都想在這分一杯羹。


週末這裡經常可以看見穿著類似黑襯衫、西裝的人徘徊,時不時會聽見有人說「X派、X會、X堂、X哥」今天也有來,正在裡面的包廂喝酒,或一群那種打扮的人在樓上圍在一起大聲說話。有一次跟朋友一起去見他認識的某派大哥,相約在光華商場附近巷子裡一間一樓的店面。我們到的時候店外站了兩三個人,進門後就看見大哥手搭在女友的肩上一起坐在正中間的桌子後面,身邊站了幾個小弟。看見我們就先彈了一下手指示意旁人遞菸並且上火,吸了一口菸後才開始說話,這種場面只有在舊香港電影裡看過,這個大哥真帥。


這裡雖然龍蛇混雜但是還是有非常多人前來嘗試這裡的開心,所以有時候也會看見西裝筆挺出手闊綽的中年人、明星或模特出現,某一晚在那裡看到當時非常知名的香港歌手也在舞池裡融進自己的世界(十年後跟香港來的工作人員聊天才知道,當年他們也在風靡電子音樂)。


這款人事多的地方就容易有問題發生,漸漸開始有不同集團的成員會在那一言不合三呎、五呎亮相見紅(保全人員非常辛苦,經常夾在中間擋刀擋棍),警察越來越常出現,後來實在太容易發生事情就越來越少去了。不久之後台灣電信法規開放民眾可以申辦行動電話,從此陸續有人帶著行動電話出門玩樂。據說有一天去了兩個人在裡面偷東西,剛好偷到某大哥手機被抓到當場被毒打,打到從一樓直接把人丟下 B1(好狠),現場因為毒打已經滿目蒼夷,同一天晚上某大哥又找人回去店裡開槍而因此歇業。不過這些都是傳聞,只有歇業我確定是真的。


Queen’s 打開了很多人另一種感官刺激,但就像 Happy 一樣 Queen’s 只是暖身開場,雖然倒閉了但是電音狂潮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人不再去原來那樣的舞廳玩樂,也越來越少去酒吧聽翻唱樂團表演。類似 Queen’s 的舞廳如雨後春筍一家一家的出現,有的甚至整家店沒有裝潢卻把牆面全部漆成平光黑,整間店只有雷射燈、閃燈,唯一的穩定光源是吧台的小燈(這種燈光看似很嗨,其實非常不舒服)。許多人對 Happy 帶來的開心躍躍欲試,夜生活的時間越玩越晚,常常會到早上才開燈散場,有時候到中午甚至下午。


我跟女朋友一起在電影院看了「猜火車」,在馬克決定離開家鄉改變生活前,黛安跟馬克說:「這個世界變了,音樂變了,連毒品也正在改變。」


時間往 2000 年前進,這時期開始進入另外一種狀態,「廣嗨(粵語嗨歌)」出現,黎明、鄭秀文、雷頌德等開始發行這一類音樂,相較於夜店那種互不相識的場所,大家開始改去「KTV」搭配 T菸 或 Happy,跟自己的朋友關在一個空間裡一起玩安全很多。真正的三天三夜一點都不會累從此開始,晚上十點開的包廂有的人一路唱到後天早上才走出 KTV,原來已經苦哈哈要撐不住的酒吧,紛紛跟樂團結束聘雇關係,有的收掉不做,有的嘗試改請 DJ 放歌力挽生意,最後連搖滾酒吧 Spin 的 DJ 也從搖滾樂改放電子音樂都無法支撐營運而宣佈結束。


經歷過這段時期的人會有各自不同的開心,與朋友連結很深的開心,與剛認識的朋友連結很深的開心,一種很強烈歸屬感的開心,但是大部份的開心最後會變成「墮落開心」。在那裡面很容易誤會陌生然後昇華到緊密的關係,這種關係最後常常是自己誤會一場。最常見的是男女出軌,出軌的對象可能是親近朋友的另一半,或者剛認識三天就把對方當成好朋友而讓自己遭受利用。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也造成各種愛恨情仇的暴力跟遺憾。


很多人在開心過了頭之後大夢初醒,紛紛結束這段如在天堂也似地獄的美麗時光,直至今日有時想起那時候,我的靈魂仍舊可以依循著記憶飛回那些片段場景裡,只是無論如何都再也感受不到當時打從心裡感受到的愉悅。我想大概就像美國60年代那樣,記憶只會存在屬於那個時代的靈魂並且由他們傳唱下去。這是我的80年代,我將屬於我的記憶透過現在最不討喜的「閱讀文章」方式傳唱出來,希望這些文章可以變成未來的「嗨文」,看到這裡的你如同看了一部文字版的 搶救肯尼小子 這種「嗨片」一樣。


這是我的個人故事,每篇都是我的一部份,分享給你,謝謝你看到這,既然看完了就按個「讚」吧,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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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在這座城市生活了43年,同時也是一名18年資歷的電影幕後工作者,經歷過網路崛起,也見識過電音狂潮,這裡同時記錄我的電影幕後以及我的台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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