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中,170屆芥川賞公布了評選結果,由現年33歲,第二次入圍的作家九段理江,以其作品《東京都同情塔》獲獎。
當在獲獎記者會上被問到「在AI時代寫小說的意義」時,九段理江不僅對於AI工具在創作上的應用性表達肯定,也提及這部作品約有5%的文字也是由AI寫就。
可想而知的,「芥川賞獲獎者大方承認:作品有5%是AI所寫」成為了斗大的報導標題,引發網民的熱議。想當然的,不讀內文就留言的現代網路使用者們展開了他們的批評。
就像《PLUTO》中,個性乖戾的老音樂家,對機器人與種種現代科技嗤之以鼻,認為這些「東西」做出來的不可能是藝術。這些網路使用者也指責作家「作弊」、「抄襲」、「偷懶」,或批評文學以死、芥川賞居然頒給AI寫的東西。
然而,與我們過去曾聊過的那幅--於2022年在科羅拉多州一項藝術競賽中獲得首獎的、透過Midjourney創作出來的《太空歌劇院》的情況有異曲同工之妙的事情是,這些報導都有意無意地篩選掉了事件的一些關鍵事實。
那場將獎項頒給《太空歌劇院》的競賽項目是「數位藝術/數字修飾照片」,除了Jason Allen,其他的參賽者也都用了各式各樣的軟體工具輔助創作,這本來就是該項目所鼓勵的行為。
而在《東京都同情塔》的例子上面,九段理江並不是在寫作的內容中「混雜了5%的AI文字」,而是,她在其帶有科幻要素的作品中,讓ChatGPT來扮演故事裡的AI,說出那些「不像人類所說的話」。
也就是說,她並非在做某種魚目混珠,而是在進行一種實驗性的寫作與科技對話。甚至,這整件事情就是她作品中想要討論的一個重要議題--當人們所使用的不再是我們當前的語言,而是逐步被生成式AI影響的「非人語言」時,是否社會中的有些真實被掩蓋掉了?
譬如「東京都同情塔」其實是一座人道關押「ホモ・ミゼラビリス(Homo miserabilis)」(也就是「犯人」在那個世界觀中的和緩說法)的「不是監獄的地方」。而這些違和感是作為主角的女建築師沙羅感到困惑與不悅的,故事中,作者也透過沙羅之口,說出了許多「AI語言」不符合自己期望時的感受。
不過,即便是這樣有趣的實驗性創作,反對AI涉入創作的人還是可以進一步去說:「用AI來生成故事中AI說的話」的這種搬運,一定程度上仍然降低了作者去構想與嘗試揣摩AI時可能產生的思想火花,仍舊是一種「作弊」和「偷懶」。
然而,就像我們過去曾多次提到的,當前的AI就是一種新型態的「畫筆」,是優秀藝術家能夠用來輔助自身創作的工具。從打製石器到磨製石器、以及歷史中逐步發展的顏料與畫筆、更迭的攝影器材,人類的創作始終隨著工具的進展而進展。
如果我們不會質疑穿鞋或使用柺杖輔助走路的人是「作弊」,為什麼只要藝術創作中使用了新科技就需要被質疑?
在一些案例中,有人擅自盜用了其他人的作品作為餵養AI的素材,讓它產出風格類似的作品,這確實是有問題的。但那個問題是盜用、是侵犯著作權、是不尊重他人藝術創作的問題,而不是AI工具本身的問題。
我們的確應該討論AI工具是否讓這樣侵害他人權益的行為變得門檻過低,但那樣的討論需要給出的是更完善的使用規範、違反時的法律責任,而不是一竿子打翻所有人地說「使用AI就是錯」。
當2016年,函館未來大學松原教授帶領的團隊利用AI寫成的《電腦寫小說的一天》通過「星新一賞」科幻徵文的初審時,當時的評審東野司、以及科幻作家長谷敏思都興奮地表示對AI能夠進行寫作的未來充滿期待。松原教授也對於AI只能完成作品約兩成的內容,需要人類作者大量修改感到不足,希望能在未來做到更多。
但才不到十年,人們卻連5%的、用於呈現「AI語言」的內容都感到有所顧忌。這一方面凸顯了科技進步之迅速,人們不再將「AI創作小說作品」視為一件需要努力的、遙不可及的目標。另一方面,也彰顯了人類的保守主義傾向,如何將我們對未來的想像從展望轉變為畏懼。
如今,在透過AI工具的「參演」來反思生成式AI對人類語言影響的作品獲得大獎之後,或許我們也開始會需要一些,能幫助我們反思「對AI工具的無條件反對與恐懼之現象」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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