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詩藝的復興》訪談中,宇翔說他受到詩人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的詩觀影響而變得「布頭部腦」。開始寫論文以後,我也感覺自己變得「布頭部腦」,只不過我的「布」是社會學家布赫迪厄(Pierre Bourdieu)──時刻不自覺地以場域的角度觀看各類文學作品與活動,省察潛藏於其間的位置關係與話語權力。如此的思考模式一方面能更夠全面地觀測詩壇脈動,另一方面也意味著難以繼續採取純粹美學角度的「創作腦」自在寫詩。身為橫跨研究和創作的文學人,「兩者相輔相成」的說詞騙得了外行人卻騙不了自己,時間和心神在高強度的運作下,一定會被壓縮而必須有所取捨。
前陣子在畢業時程的壓力下,我在三位老師的詳細閱讀與耐心回應通過了碩士論文的大綱口考。所謂大綱口考,全名是「學位論文計畫口試」,各個系所各有不同的稱呼。大綱口考的主要流程是:研究生提交研究計畫和正文其中一章進行報告,口考委員提出意見以供修改。作為修業規定的其中一項,大綱口考儼然是全文正式口考、接下畢業證書的「前哨站」。
偶然在Threads看到一則串文:碩博士論文口考應該以「點心討論會」或「答辯」來稱呼?就實際情況來觀察,支持前者的網友有其道理:研究生餵食口考委員,彼此討論如何讓論文修改得更好。支持後者的網友,提出的理由也深具說服力:反正論文就是一坨答辯。語畢,衆人都哄笑起來,網路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時序再往前幾個月,位於溫羅汀的簡體書店「結構群」在Facebook發文,表示將新進簡體書《離開學術界:實用指南》,短時間內引起了上千個按讚與七百多次轉發。對於當代學科裡居於弱勢的「文學」,我們能夠如何走出一條路?體制當中的研究走到最後,又要如何不成為「學術難民」?身為一位匍匐前進的研究生,內心的憂慮也許正如楊佳嫻的詩〈大安〉所寫:「青春深邃」彷彿「一萬本典籍投下的影翳」。
儘管身處於現代城市,但古典氛圍仍舊在戀愛的情境之下顯得青春洋溢:「橫渡草泉,月繫於髮/手緊握成疊架的柴禾」在當中。誰說這和文學研究沒有關係呢?陳柏伶就主張「詩學」不僅僅是一項創作或批評的工作,還同時是一場戀愛。回頭看整首詩的最後:
大風愀然,聽見自己放心的
哭聲,提示勇氣與決定
一如慕道者觀時間動靜
自長廊離去
將愛,將遠行
新生而後大安,這是地理的大安也是心理的大安。在辛亥路與新生南路的交叉口,多希望這些哭聲、勇氣與決定能讓我手頭的論文順利完成,讓時間和心神都不再被取捨甚至被糟蹋。看著一萬本典籍,當中蘊藏了多少知識與情志的通達?我相信此刻自己正被文學保護著,正如我相信未來自己也將如此地保護它。
原文刊於《中華日報》副刊專欄「文學院手記」(2024.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