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流影評)【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之神奇日常療癒:與空氣共生的真情流露

2024/03/17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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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時候,什麼都沒發生,同時什麼都在發生。

英國《衛報》Peter Bradshaw


​【個人撰寫的影評】


不完美的智慧

甫揭曉的奧斯卡得獎名單,【水底情深】不負眾望得最佳影片,個人倒是和《衛報》意見一致,【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不但名列其2017電影第一名,並認為完全有資格拿到奧斯卡最佳影片。The Shape of Water 有一切條件得到影藝學院的青睞,墨西哥導演爐火純青提煉他從【羊男的迷宮】學到的一切,創造一個更為可口、漂亮與暴力的成人童話故事。相較【水底情深】是華麗、工整、完美的夢工廠火花勝放,【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特色正好相反,這極小成本歐洲藝術電影的堅持正在於不制式、不完美與沒有野心得獎。

首先它沒有高潮迭起的故事,跳脫好萊塢三幕劇敘事,特以戲劇動作相對的日常生活筆觸白描一個男孩暑假的小鎮情竇初開,然而,很多影評人抱怨這部電影有點太過夢幻,畢竟在電影設定的八十年代初期,一對中產階級夫婦不僅接受、認同,甚至還鼓勵青少年兒子的同性戀情,可以說百年影史中最前進的父母(再說這樣悠遊義大利小鎮別墅的閒情、富裕社會的性開明、性解放,對比同年代的島國青少年之生存環境:戒嚴軍警國家、升學主義壓榨、性禁忌性壓抑、苦勞剝削窮忙社會,相距豈止十萬八千里)。然而,這部電影或許正是想以天堂般夢幻的情境,娓娓道來,沉浸一個青少年美好成長的最大善意與某種可能。與同樣講述青澀同性戀情的【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相比,一樣的地方可能是兩者都堅持以一種最日常的方式,自然流露女同志或男同志之真愛情慾,然而如果說【藍色】是一個火花不斷爆炸的法式激烈愛情宣言,【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卻特以不急不緩的餘裕,沒有控訴,沒有野心,只有一種體諒善意、情緒理解與日常希望,可說其一種視野與魅力了。

這樣歲月靜好的筆調不斷持續,只有一個可能是唯一的敗筆還是讓我一時出戲的地方:影片後段兩人最後出遊,畫面是兩人手牽手在原野嬉戲,配上流行歌曲,一時間有回到八十年代瓊瑤電影海邊跑步的幻覺。這樣的拍攝手法,首先因為劇組經費捉襟見肘,沒辦法拍攝太多兩人在義大利旅遊的劇情細節,然而,仔細看其場面調度、鏡位,這場戲的美學並不像表面那樣老派保守,一開始兩人在前景盡情嬉戲,我們看到背景的山嵐緩緩升起,水煙瀰漫,人逐漸融入自然,然後,就是空鏡,兩個主角不在畫面中、不見了,我們只看到山川景色,面對原始自然的一種憂鬱凝視。這樣自覺的空鏡與留白,可能是導演對亞洲電影美學的一種愛戀、吸引與內化,尤其他深愛的台灣侯導和泰國的阿比查邦·韋拉斯塔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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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洲電影對歐美藝術片的影響:肉身與自然之平等與自在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我們可以看到侯導美學潛移默化、移民至歐亞大陸另一端的影響、分享。首先,我們看到從頭到尾、大量的吃飯場景,這些生活片段如同侯導的電影一樣,目的不是劇情邏輯的必要,而是一種生活在其中的情境發展,關鍵在於每個人都自在。不僅是人物自在,我們還看到了豐富的真實細節與游移光影,那些日常食物、鍋碗瓢盆不僅是無關痛癢的背景道具,而表現一種不可或缺的生活滋味。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特請阿比查邦【極樂森林】、【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的攝影師掌鏡,讓我們看到了一種空氣的質感,燥熱、微風與呼吸,都被攝影機感性的發現與收藏。相比西方攝影師林布蘭油畫般層次分明的敘事構圖,這個東方攝影師更為重視人與自然的平等自在關係,人並不是如敘事英雄征服自然,主角英雄佔據前景,背景是可以失焦的自然景色,而是思索如何與自然一起呼吸,如何在自然中生長生存,自然景色於是和人物平等,可以佔據前景還是整個空鏡。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亞洲電影靈感或許貫穿了整個電影敘事美學。如同侯導和阿比查邦的電影,這是一部以生活日常推移的電影,而不以主角英雄的敘事動作作為唯一或首要邏輯。亞里斯多德敘事因果並不是被消滅,而是「被平等」了,傳統的主角敘事動作變得不是最重要的,可以游移到背景,讓位給任何角色還是一種生活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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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對生活與自然敏感,以一種自在書寫引發了角色的真情流露,以至於電影最動人的時刻,往往來是日常細節的累積,而不是經由敘事動作邏輯演算與技巧。電影最精彩的演出可能是男孩如何表現百般無聊,充滿了情緒流動的細節與轉變。如同年輕演員提摩西·夏勒梅猶豫很久要不要演那場爭議性、讓他可能一輩子被貼標籤的場景:如何天馬行空無聊用水蜜桃自慰,畢竟這在戲劇邏輯中可有可無、大可刪減,他最後同意冒險,只為了表達一種「純粹情感」。我最喜歡的一個場景,是兩個男主角在火車站分離,兩個人努力表現十分克制,一語不發,其男友登上火車,可能兩人從此永遠離開,夏勒梅仍十分鎮靜打電話給母親,說話到一半卻崩潰哭出來,請家人來接他。我們可以注意這場戲的場面調度,如果依照傳統好萊塢敘事邏輯,分鏡可能會逐漸集中焦點,給情緒最後累積爆發的主角一個特寫。然而導演卻反其道而行,全程一致用遠景,而導演特別安排一個臨時演員坐在電話亭旁邊,以至於整部電影情緒最高潮的時候,我們看到一邊主角帶背掩面哭泣,我們甚至無法看到他的臉,一邊一個自自在在的鄉下老太太,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顧著用扇子搧涼。如此生活況味與真情流露溢出戲劇邏輯技巧,不斷更新、挑戰角色與環境互動的鮮明活力,維持電影面對瞬息萬變現實的一種風格動力。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看見、撫慰與祝福平凡日常。電影或許要表達,就算天堂陽光下果實,苦澀的不少,也有腐敗的一刻。在天堂惆悵或是地獄煩惱中,於一去不復返的青春與種種遺憾中,仍然保持一份被祝福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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