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姊姊的孩子到了一個從「會發出聲音」過渡到「會說出簡單單詞」的階段。他們告訴我,他第一個會講的詞是"Light"。大致上,用法類似「這個」或「那個」的意思:一種可能會搭配手勢與目光的、語言性的「指」。
這類的表達本就是具啟發性的。它不僅僅連結到《明室》最開頭談及的那種對真實的再現,以及這種指涉式的表達之「空」的特性。也提醒出了語言最初的身體式的功能,我們用一個不限定概念的詞彙去試圖把握住對象,就像孩童看到什麼(除了他害怕的事物以外)都想要伸手去抓一樣。
更有趣的是,那個詞彙是”Light”。當孩童最早的詞能對應到那讓世界得有開始的創造性力量時,我們特別感到驚喜。他並不是說「要有光」,而就是「光」。因為世界並不是他說要有於是有,但卻是由他發現並辨識出,所以才對她存在。
在這個意義上,每一個對象物都是「光」。而這甚至是真實的,我們的一切視覺都擁有的其中一個面向是:它們都是照射到物體上的光線被我們接收之結果。就像那組荒謬卻特別好笑的雙關圖畫所揭示的:恰恰因為那裡的是「諸葛亮」而不是「諸葛暗」,所以才能「諸葛孔明」、才能「諸葛成像」。
(如果我是自然課本的編輯人員,在關於視力、光線與透鏡方面的章節,一定會想辦法塞入這段笑話梗圖用作講解,應該可以幾十年不忘記。)
世界之所以對我們存在,是因為其充滿了光、是因為每件事物都乘載了光。所謂的愛與信任也是這樣。社會之所以能夠運作,譬如我們之所以能夠使用紙鈔、信用卡、網路銀行中的數字消費,是因為已經構成所謂「信用系統」的人與人之間的互相信任與依賴在世界中充滿。
商品擺在貨架上不會被隨意打開來使用、迴轉壽司上的料理和餐盤不會被人隨意汙染。由於我們相信這些、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所以世界才能夠有更多的便利性以及其他進展。
言論自由的存在是信賴人們彼此能夠透過語言來讓世界變得更好、民主選舉之所以能成立是因為公民都相信這個制度能夠讓人在其中盡可能公平地對政治權力重新分配。
去惡意破壞這些信任的人是在使世界倒退,讓我們需要一下子大範圍提升人對人的戒備,一步步趨近霍布斯示警的那種讓所有人陷入曝屍荒野之風險的「每個人對每個人的戰爭狀態」。就像失去信任的關係沒有辦法長久,如果社會之間沒有信任,隨時也將崩解。
愛也是如此。人作為孩童的時間比其他生物更長。這預示了人將成為一種彼此需要透過愛來維持的物種。我們需要擁有一種更加穩定且彼此依賴的生命狀態,來在嬰孩成長為「獨立的人」的這段時間內,給予其充分且必要的支持。
而有一些思維方式與生活方式,也是唯有在一種「有愛的」與「有安全感的」環境--就像那裡的一切都有光一樣--才有辦法被一個人在孩童時期習得與落實出來。
反過來說,一個人在社會互動中無論被指認為「好」或「不好」,都不全然是作為一個成人之後的他自身的責任。即便世界本來如此豐富多彩,各種事物都仍可能無法被看見,若一個人生活在沒有光的所在。
延伸閱讀:
〈「指」--原初的數位與類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