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個月，我明顯感受到近期內在掌舵的人是怒怒。
恰巧碰到的諸多事情，也都正中要害、侵犯我的權益，在一來一往的寫信往返中，不斷被忽視的訴求，逼得我不得不去感受憤怒。三天兩頭，只要一打開收件匣，就是怒髮衝冠，一路到頭頂。每一次都必須衝出家門，在公園跑個三圈回來，怒氣才得以緩解。
我其實不喜歡感受憤怒，可能大部分人都是。
對於崇尚和諧，某部分有點逃避正面衝突的我來說，憤怒，一直帶有負面的意味。憤怒是具侵略性的，代表著拒絕與被拒絕；憤怒是個會給人帶來負擔的東西；憤怒應該要自己獨自消化，是不能展露出來的排泄物。
這是我跟憤怒一直以來的關係。
但假如把它擬人化，想像成《靈魂急轉彎》裡面的怒怒，他就是個grumpy小老頭，生氣起來其實滿可愛，甚至看他爆炸莫名有種爽感。他並不可怕，他就像火山一樣，龐大的能量蓄積一段時間就必須找到出口噴發。或許憤怒裡蘊藏著許多未發掘的智慧，或許憤怒是神聖的。
抱持著這樣的好奇心，我決定給我跟怒怒之間一個機會，我開始坐下來跟他對話。
你現在的感覺是什麼？我問他。
「我感覺胸口很悶，胃還有肚子全擠在一塊兒，像打死結一樣很緊繃。我很想現在！立刻！馬上就爆炸！！」
你在對誰生氣？
「很多人！感覺像是全世界！我覺得所有事所有人都有讓我不滿的地方。那天在某某餐廳我的某某朋友講了某句話，我覺得很不被尊重！他怎麼可以這麼白目？我真的覺得所有人都不理解我！」
嗯⋯⋯那個朋友的確不假思索地講了不怎麼替人著想的話，那當時你怎麼反應呢？
「我沒有說話！我內心快氣炸了但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就這樣坐在那裡，等到話題過去了我還是什麼也沒機會說。」怒怒的聲音有點低落下來，沒有像前面那麼激昂。聽起來，他是受了委屈。
哇，內心有這麼大的情緒你卻隱忍下來，難怪你的胃會感覺像打了死結！你需要做的其實只是為自己表達而已。
「對。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我感覺不舒服時，下意識地反應是壓抑與隱忍。我不知道該怎麼好好地表達我當下的感受，我覺得會把氣氛搞僵，我不喜歡那樣。」
所以為了維持當下的表面和平，顧及他人的感受多過於你自己的，你選擇了背叛自己嗎？
「⋯⋯似乎是這樣沒有錯。與其站起來捍衛自己的權益，我會先試圖說服自己『這沒什麼，別人只是無心的。』縮小問題的嚴重性，縮小自己的真實感受。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好好尊重我自己。」
說到這裡，怒怒的形狀和顏色已經慢慢褪去。現在在跟我說話的是我的內在小孩，我都叫祂小悉尼。祂手抱著膝蓋，蹲坐在角落旁，看起來很受傷。
嗨，小悉尼，好久不見。是不是我太久沒好好聽祢說話了？祢一定有很多很多話想說。來，我就坐在這哪也不走，祢想說什麼，我都在這聽祢說。
空氣凝結了幾秒鐘，小悉尼便開始大哭起來，眼淚一邊掉，祂一邊說：
「我想要被愛，想要被聽見。我想要被尊重，並以我全然的樣子被接納。我不想要一直躲起來，假裝什麼都無所謂，假裝自己沒有毛，都不會生氣。我有需求、我有刺、我有不安全感，因為我是一個人。
我是一個活生生，滿是鮮血的人（I am a bloody human）。
即便我一直照你的要求，努力追求完美，事事都試圖做到最好，盡我所能地周全考慮每一個人的感受，但我終究不是聖母！我也想自私、發瘋、無理取鬧！
只因為我是個人，充滿缺陷的人。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
啊⋯⋯原來我讓自己乘載的壓力一直那麼大啊。這些話，究竟是要對我說的，還是要對我媽媽說的呢？
恍然大悟的我，走進自己柔軟的心，蹲在了小悉尼旁邊，把祂緊緊的抱在懷中。
此刻，我想要把全世界的愛和溫暖都澆灌在祂身上。祂是那麼的坦白、真實、毫無偽裝，祂是那麼的值得被愛。
最後，我對祂說：「我知道了，我也聽見祢了。我理解祢的所有感受，也認可祢的所有經歷。往後，祢可以大聲地說出來，只要祢想說，我就會在這裡慢慢聽祢說。我永遠都在。」
寫到這裡，我肚子的結已經完全鬆開，長期的緊繃瞬間得到釋放，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像岩漿一樣，憤怒流經之處可以摧毀所有，但冷卻過後，也能夠形成美麗的水晶洞。
What a beautiful discovery，我對自己說。
憤怒，往往是因為我們從一開始就沒能傾聽自我，為自己的權益或想法發聲。明明最該保護自己的人，卻選擇了忽視與叛逃。我們最氣的，可能是自己。
願我們都能成為內在小孩的最佳聆聽者，學習成為最尊重、最珍愛自己的那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