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一下角色的掌握度

　　一個故事優秀精彩與否，除了劇情是否別緻、文采是否斐然之外，角色的塑造是否成功、世界觀是否完善亦是相當重要的因素。雖然四者並無高下之分，然而文筆是裝飾，可以錦上添花，卻無法雪中送炭；劇情是驚喜，莞爾一笑有餘，拍案叫絕卻難矣；而角色與世界觀，才是真正引領觀眾一顰一笑的核心，以及身歷其境的關鍵。

　　今天就來聊聊，有關角色掌握度的二三事。

　　一說起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大家心中不免會浮現出好幾個名字，不論好人壞人小人仙人，還是正派反派有點派超級派，他們的共同點就是——

　　你對他們非常有印象。

　　咳，先別急著說「廢話喔幹」，這其實是很關鍵的一句話，要在讀者心中留下印象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好人應該要多好？壞人真的是壞人嗎？派又要怎麼個派法才會讓人覺得他真的派到不行？把你心中這些記得起名字、想得出樣子的角色稍微做個歸納總結，我想應該不難發現，他們都很「真實」。

　　這裡說的真實不是你為了苟延殘喘養家糊口而朝九晚五、零零七的那種真實，而是這個角色他有自己的行為準則、有自己的情緒；人就會有人的樣子，狗就該有狗的習慣。成功的角色，往往能讓你想像不在故事裡的他可能會做什麼、喜歡吃什麼，或者是如果當時他選擇了另一個選擇，事情也許會截然不同。

　　角色越真實，形象就越立體；形象越立體，角色就越有魅力；角色越有魅力，就會有人想跟你的角色在一起故事就會越精彩。由此可見，角色的塑造在小說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角色要如何塑造得當，則體現在你對角色的掌握度有多高。

　　那什麼是角色的掌握度？直觀來說，就是這個角色有沒有做這個角色該做的事？有沒有想這個角色該想的事？一個角色平常唯唯諾諾，那麼在「沒有前提」的前提下，如果他做出了強勢的舉動，就代表這個角色「失控」了，因為就故事的表現來看他不會做出這種行為；可若是在「有前提」的前提下，這個唯唯諾諾的角色直接跟人家大小聲，就是可以接受的，不過那個前提要能說服人。

　　這樣看起來就簡單多了嘛，只要你夠熟悉這個角色，你就越能掌控他在故事裡的一舉一動。這就跟你出去玩，你朋友如果不在而你要幫他點餐一樣，你大概率也會依據你對他的了解，試圖幫他點他可能會覺得好吃的餐點，這時候對你朋友熟不熟悉就很關鍵。不太了解他就只能隨便點，是喜是怒還是會過敏，後果自負；稍微熟悉就會有方向，或許不是很確定，但至少應該不會雷到他；是死黨就很清楚他喜歡飯還是麵，甚至如果是生日還可以故意反著點惡整他，反正喊個生日快樂就有免死金牌；像變態的話就能知道他早上吃了什麼、目前身體狀況怎麼樣、最近的飲食缺乏那些營養、水喝了幾c.c.，綜合所有數據之後選擇最適合的餐點，然後雙手托著酡紅的臉頰、癡迷陶醉地看著他吃飯。

　　……這只是譬喻而已，不要惡整人家，也不要當會跟蹤人家的變態。

　　總而言之，熟悉度很關鍵，它大大地影響了你對該角色的掌控能力，因此想寫好角色，最重要的其實不是你的文筆要多好、劇情要多意想不到，而是要能理解他。可能有人會問，阿角色就是我想的，怎麼可能會不熟悉？這又要回到上一篇講的，關於虛構與現實之間的關係，忘記的可以先回頭看看。角色固然是由你創造，然而角色在故事中的演出自有其邏輯存在，這個邏輯，可不是你隨便想想就能讓他融洽的，要編造一套能自圓其說的價值觀，絕非只是把你現有的常識改個幾樣那麼簡單而已，反而有可能在你隨意更動的過程中，將原本穩固的邏輯練拉扯得歪七扭八甚至斷裂而不自知。

　　從自己的生活經驗作為出發點來塑造角色，可以確保這個角色的基底是你充分理解且可控的，比如把自己性格的一部份拆分出去或是把死黨作為參考對象，這樣有邏輯依託的角色絕對會比憑空想像來得真實且容易。很難有人會比你還要了解你自己，因此用自己來當作寫作的依據是很常見也很普遍被使用的方式，從最熟悉的事物開始下手肯定能事半功倍。

　　當然這樣聽起來有點空泛，因為很多人也知道該這麼做但還是寫不出來或寫得不好，為什麼？我想依然還是有經歷不夠多的關係，就是還不夠老啦。比如要寫吃到喜歡吃的東西的情緒很簡單，每個人一定都有吃過喜歡吃的東西，所以要寫與這段經歷類似的橋段，就只需要從記憶庫提取出當時的感受再予以加工、變化，呈現的內容一定很實際且直接，很容易被人理解。

　　小明取過餐盤回到座位，不急不徐地將包裝紙給拆開，反摺，露出完美的三分之一個大麥克，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一絲不苟、近乎苛求。張嘴，大口咬下，汁液橫流，咀嚼肌帶動臼齒將大麥克碾碎，牛肉的鮮香、起司的濃郁在口腔迸發融合，令小明幾乎要克制不住心中的喜悅與激動。

　　但是，如果是要寫吃到喜歡吃的東西時，背後一同被連結的情緒呢？

　　風蕭蕭。

　　冷磚冷瓦，舊窗舊簷，這遠離喧囂的鄉下看似悠閒，實則了無生氣，彷彿行將就木的老人，還在奮力苟延殘喘。清冷的街道上只有一道身影，那身筆挺的西裝，在這略為蕭瑟的環境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明的步伐有些僵硬，畢竟在忙碌的大都市裡生活久了，腳步總是倉促了些，突然回到這種鄉下地方，步伐便不自覺地放緩，會感到不適應想來也是理所當然。

　　路迢迢。

　　街邊的景致是如此單一，矮房平房全都長一個樣，饒是小明非常確定，哪怕十年過去之後那間店大概也還在，此刻也不免對這重複的單調景色感到迷茫與躊躇。

　　離目的地還有段路，小明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思考自己為什麼非得用難得的休假特地跑回來一趟，難道真的只是為了滿足心裡那股莫名其妙的悸動嗎？

　　「歡迎光臨！」

　　招呼聲將小明拉出思緒之海，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到了目的地，甚至已經來到櫃檯前準備點餐。一陣手忙腳亂，小明帶著明細到一處空位坐下。

　　「哪有人還在用人力點餐啊，怪不習慣的……」

　　嘴上說不習慣，然而身體依舊在無需指令的情況下來到櫃檯前點餐；看似嫌棄，但小明的嘴角卻噙著笑意，熟門熟路地來到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座位。

　　這是個靠窗的座位。

　　大概是因為時間還早，上班的還在上班，上課的還沒下課，孤零零的街道上連個被風吹動的塑膠袋都沒有。如果空氣也能算客人的話，這間在學校附近的速食店生意一定超級好。

　　他將視線轉回室內，上下打量，左右張望，裝潢還是那麼舊，員工依舊那麼少，要不是櫃檯那個老太婆不見了，現在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否則小明還以為這裡的時間還停留在十年前。

　　一輛汽車駛過，不快不慢，溫吞地、短暫地，將這份寧靜打破，沒過一會便消失在視線的盡頭，連排放出的那點廢氣也在數秒後消散在空氣中。

　　想當然爾，一切又回到原本毫無波瀾的平靜。

　　「唉。」

　　這就是他為什麼在十年前毅然決然要在外地發展，他受不了這份沉沉暮氣。即便在那所謂的大都市裡他也討不了好，但至少不像這裡，平靜到彷彿一眼就能望穿自己的未來，直到盡頭。

　　「內用五十一號！」

　　聽見叫號聲，小明到櫃檯前取過餐盤，和那小姑娘點頭示意後便回到座位，不急不徐地拆開包裝紙，隨意地露出裡頭的大麥克。

　　他早已過了堅持儀式感的年紀。

　　看著大麥克許久，小明遲遲未動口，許許多多畫面浮現在他心頭。難過的、悲傷的、興奮的、得意的，大麥克幾乎出現在他童年的每一處。張口，咬下，熟悉的滋味在口中綻放，更多更多的回憶不斷湧現，酸甜苦鹹，交織迸發。

　　明明在那大城市裡也有這間連鎖速食店，但那裡的大麥克卻沒有這種味道，味同嚼蠟。起初小明並不理解為什麼，直到兩行淚緩緩流下他才明白，他想要的其實根本就不是大麥克，是回憶，是鄉愁。

　　「需要面紙嗎？」

　　清脆悅耳的女聲傳來，令深陷在情緒中的小明嚇了一大跳，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文青氣息頓時蕩然無存。

　　「……好，謝謝。」

　　小明鎮定地接過面紙，大方地擦了擦手，並不著痕跡地將眼淚用手背抹掉。

　　一個成熟的大人可以從容地應對任何情況。

　　「這麼好吃嗎？都流眼淚了。」

　　「……妳看錯了。」

　　「噗……」

　　女孩忍不住笑了出來，眉眼彎彎，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滔滔不絕地向小明分享。

　　「對了！以前我來這常常看到一個男生，他每次都吃大麥克！而且你知道嗎？他超酷的，吃之前還有一個像膜拜的儀式，那時候我覺得超帥的哈哈哈……」

　　女孩相當開朗，而且話有點多，不過小明基本上沒怎麼聽進去，滿腦子都是女孩的笑臉，以及那對明亮的眼眸。

　　「……不過我來這裡上班之後，就沒看過他了。」

　　「……是嗎？或許他只是……」

　　兩人聊了許久，不知不覺竟到了下班下課的時間，店裡的人潮不知何時多了起來。女孩向小明揮揮手道別，轉身便回到工作崗位，認真地接待顧客。小明則看著那道認真的倩影，愣了會才想起手中的大麥克還沒吃完，早已冷去，但小明並不在意，快速吃完手中的大麥克並將垃圾善後隨即離開速食店，沿來時路往車站前進。

　　不自覺地回過頭，入目的竟是燈火通明的景象，速食店門口雖不至於大排長龍，卻也需要稍作等候始得進入。老鄉村彷彿活了過來。

　　「看來，這裡也沒這麼糟嘛！」

　　總之，你經歷的事情越多，或者接觸理解的事情越多，不僅僅是對你掌握角色有幫助，整個故事都會更加的生動活潑又有趣。就像上面的例子，即便那不是我的人生而是小明的，但我可以借他一些相似的情感與經歷讓故事更具張力，甚至可以用拆解的方式將各種不同的經歷依照不衝突的方式組合在一起，形成各式各樣的奇妙舞台，但一切的前提都在於你要理解這些所有你本就該理解的東西。

　　所以，諸君！好好感受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