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與阿嬤，從前阿嬤搭火車來看我，現在換我搭火車看阿嬤。

「阿嬤你看窗外，那個海好藍好藍。」坐在火車上，最喜歡吃火車便當，阿嬤要帶我去他台中的家，還要去台北找姑姑。

小時候就習慣跑來跑去，在高鐵還沒出現的時候，火車與飛機是我們的交通工具。

「阿嬤你看窗外，那個房子變得好像樂高喔！」坐在飛機上，最喜歡吃飛機餐，這次阿嬤要帶我去找姑姑。

「阿嬤你要去哪？又背著行李要走了？」看著阿嬤拖著行李，時髦的戴著太陽眼鏡，阿嬤要出國了，上次是馬來西亞，阿嬤說要去宣教，下次又是沒聽過的地方。

「阿嬤，這次你想去哪裡呢？」我坐在老人院的長椅上問著坐在輪椅上的阿嬤，說著聽不懂的話，我想知道，如今困在這的阿嬤，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阿嬤想去的地方都去過了嗎？ 想做的事都做過了嗎？

在這些問句的背後潛藏著一個渴望，叫做遺憾。

但這遺憾存在在我世界，不確定是否在阿嬤心中。

說著聽不懂的話，時而對我微笑有時而可以回答我說的話。

「阿嬤，姐夫死了。」我靠在阿嬤的肩膀上。

「死了喔？」阿嬤彷彿像聽得懂的回答了。

我驚訝地看起阿嬤說「對啊，留下弟弟妹妹和姊姊，我們都好傷心。」

阿嬤又看著地上一攤的水，開始語無倫次。

「阿嬤，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你覺得我該往哪裡去呢？」我靠在阿嬤肩膀上也開始無來由的問著。

阿嬤沒有回答，繼續說著聽不懂的話，但卻握著我的手。

我的眼淚開始落下來，我知道「阿嬤與我同在」。

我常思考著心理治療中治療師與患者同在的狀態。

在我的藝術治療師的帶領下，他陪我捏著黏土，一塊做出了創作一起討論，這當中是一種同在。

在我的帶領下，患者跟我一筆一畫，我們完成了我們的共同創作，在這段歷程，是一種同在。

在我被人言傷害後忍不住淚水而默默啜泣的我，安靜的輔導室同事們默默傳了訊息給我，在當下裝作沒事的樣子，那也是一種同在。

在我生氣時什麼都不說話，對方沒有離開的留在那，那也是一種同在。

當我在忙碌之餘，好累好累的看向我的貓咪時，他開始呼嚕地看著我，這也是種同在。

突然好想感謝，想感謝這些同在。

是從什麼時候，我們學會了這樣沈默的力量，既溫暖而沒有負擔的關心。

但卻開始有了最恐怖的想像，這雙手之後會變得冰冷無僵硬。

回到當下，這雙手卻又厚又軟，我熟悉這雙手。

謝謝你，用這雙手生養了父親，讓父親與母親生下我。

你用這雙手戴著我搭飛機，搭火車，騎摩托車，去公園玩。

阿嬤，我會一直牽著你的手到最後。

直到最後一刻都要握緊你的手後，在慢慢地鬆開，讓你真的離開我的生命。

我相信在那個時候，我一定能夠有辦法跟你好好說再見，因為我已經練習好多次了。

謝謝你成為我的阿嬤，謝謝你願意愛我，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你在失智前教會我的事，我記住了。

你在失智後教會我的事，我也記住了。

你讓我學會接受不同狀態的你，而不管是什麼樣子，我都能接受這是你。

因著接納了你，我也接納了我自己。

阿嬤，謝謝你愛我。

「不要擔心，阿嬤會幫你想辦法。」你讓我看見最堅強的你，你讓我知道阿嬤會幫我。

「阿嬤會擔心，你這樣阿嬤會害怕。」你讓我知道你在乎我，你很擔心我。

「阿嬤不會，我不會用手機。」你讓我看見你對你知道你自己的限制，但你願意為了打給我而學會用手機。

那個有事沒事就會出現的來電顯示 " Grandma "，已經不會再顯示了。

從開心地接電話，到後來一接起來就不耐煩的說「我在上課！」

但我傷心時打過去一通電話：「阿嬤，我心情不好。」

阿嬤會說「我們金孫寶貝不要不開心，主耶穌與你同在，阿嬤愛你，耶穌也愛你。」

然後我就能開心地笑著掛電話。

但現在，已經不會再有了。

我躺在阿嬤肩膀上，

我告訴阿嬤：「阿嬤，耶穌愛你，我也愛你，謝謝你當我的阿嬤，當你的孫子很幸福喔！」

我把頭抬起來望向阿嬤，阿嬤看著我的臉，把我的淚擦掉，

看著我笑了，她也跟著笑了。

作者與阿嬤手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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