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期天主教青年中心的朋友與成大團契展開一些交流,讓我有契機參加他們的彌撒與中心小夜市的活動,體驗一下不同的禮儀與認識學生工作。說到天主教,我很喜歡參觀各種天主堂,因為整個空間設計、採光與藝術,總是比新教的教堂還要來得莊嚴與神聖(雖不一定「華美」)。可能是年紀有到了(?),體驗到「聖」似乎讓我更能與主連結,而不是好聽的講道或音樂。
這次受邀參加青年中心的期初避靜,當個小學員參加就是快樂;活動主題是「我在祢內,祢在我內」。在避靜期間,行程非常單純:課程引導、個人靜默、早午晚禱、彌撒。個人靜默占了大部分的時間,大家可以在自己喜歡的角落禱告、安靜地閱讀,或定睛望著聖母或聖子的像。
我很久沒有參加避靜,這次沒有預設會有什麼「收穫」,就只是想單純體驗把自己慢慢倒空的過程,讓工作、服事不再充塞在心中。在我過往參加大專營會的經驗是,你大概可以預期你能「獲得」什麼,然後再「評估」,「選擇」這項營會,或參與哪些環節會有什麼「益處」。行程很滿又緊湊,就算是聊療的時光,也是充滿著各種「話語」與「反思」。
但這次令我驚訝的是,青年中心的學生真的很安靜又專注地坐在各角落,並在靜默時間中幾乎不與其他人交談。靜默完的分享時間,也只是簡單地用一兩句話聊剛剛靜默的收穫,而沒有要有更深入的提問或討論。我開玩笑地跟碧容說:「如果是大專中心的學生來參加,他們一定會在靜默時段開始『討論』剛剛主教的課程在講什麼、靈修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或是直接聊療、分享心事。」
沒有密切交流的活動,大家為何來參加呢?
或許,我對交流的想像太過貧乏,以至於當話語填塞在我們的心智中,我們反而沒有空間把對方的生命納入心中,缺少對時間的尊重與耐心。然而,當我練習與主單獨連結時,我其實也在想像主也正與其他人連結。儘管缺乏話語或直接的交流,這樣的「連結」或許才是更深邃的。
這提醒了我沉默與說話的節奏。因為我是一個「很會講話」的人,但我的牧養不能只是停留在現場的「說」,還包括現場的「不說」,以及透過非現場的禱告,重新與團契連結。潘霍華(Dietrich Bonhoeffer)在《團契生活》中說得好,在團契中人與人的連結不會是「直接的」,而是透過向基督禱告才能將彼此結合在一起:「靈裡的愛是和基督在一起談論弟兄,多於和弟兄一起談論基督」。我們要創造的不只是談話空間,更是靈性空間。
不過老實說,我在靜默時也是先發呆,然後欣賞一下有點斑駁的馬利亞像(我在分享時說:「她絕對不是白人。」),還有教堂裡的十字架。我喜歡天主教的十字架勝過新教的,注視耶穌的受苦,比較能產生休戚與共之感。而耶穌也改變了十字架的意義,從羞恥變為榮耀。他「不急著」從十字架下來,他張開雙臂,邀請我們一起經歷這生命的旅程。
我看著耶穌,耶穌看著我。
「寬容」這詞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耶穌以極大的耐心與憐憫與我們交往。而我覺察自己前陣子對碧容煩躁的狀態很不寬容,甚至會質疑他的情緒「沒道理」。我沒有先理解他的處境,反而一直認為他「身為輔導」不應有這樣的反應。阿,這種話我絕對不會跟其他同工說,但對最親近的人總是最直接,用一種「我懂你,你應該也要懂我」的態度在對話。
就算在一起久了,也總是有認識不完的地方。或許,我的不寬容背後呈現的是「他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我無法立刻掌握與想像,這讓我恐懼,因為我彷彿面對一個「新人」。
天主教的夥伴進到聖堂時會習慣性地面向祭台劃十字或以跪姿表示敬意,我一直都對此感到有些不自在,因為我就是大剌剌地走進去,坐在椅子上。但在這神聖空間,當眾人透過身體的姿態與慣習來表達對上主的敬畏時,我的心很快地平穩下來,讓我更能專注在上主身上。這種敬畏的操練,或許是新教普遍較為缺乏的。進入教堂,就是「進入主內」。
第二天晚上,我首次體驗「明供聖體」。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儀式。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泰澤詩歌後,神父把聖體從聖體櫃拿出來,放在聖體光座中。會眾跪下,瞻仰並朝拜聖體(基本上就是太陽餅(誤))。明供聖體表達信徒對耶穌「確實臨在」於聖體的信仰。
我最印象深刻的是,當神父高舉聖體時,大家共同注視那聖光,彷彿在說這真光吸引了我們所有人來到台前,驅散了內心的黑暗。對天主教而言,餅在神父祝聖後就「真的變成」了耶穌的身體。所以,耶穌本人離我好近,才幾公尺而已!
這讓我想到,當天早上避靜的課程中,主教說我們要效法馬利亞,回應上主的話。讓祂進入到我們身體裡面,然後「懷孕」,孕育新的生命。他說,領受聖餐,不只是「記念」過去發生的事情,而是主的晚餐現在仍在吃,眼前的餅與杯就是耶穌的身體與血。當我們領受,就是讓祂的身體「進到我們的身體」裡面,進而活出新的樣式。
天主教的朋友很強調基督身體就是存在於麵餅裡,而不是單純的象徵或記念而已,但新教徒應該從沒覺得那個餅真的變成耶穌的身體吧。不過我對這種百年教義的爭論很沒興趣就是了,因為無論是天主教的「變質說」,或是路德的「同質說」、加爾文的「屬靈臨在說」、慈運理的「紀念說」,都有其可以值得學習與聆聽之處。
物質不只是物質,象徵也不只是象徵。物質的象徵性與象徵的物質性乘載著更大的超越性向度,「聖」與「俗」始終是互為表裡的。
這次「祢在我內」的課程引導,加上明供聖體的體驗,發現我自己很喜歡「進到身體裡面」的文學隱喻。這讓我除了平常領受聖餐在默想「與上帝和好」(領受主恩)以及「與弟兄姊妹和好」(同享身體)的團契意涵外,又多了一個詮釋面向,使得餅跟杯變得既親密又神秘。
回程的路上,跟一位大一的新生小聊了一下。他提到,自己不太喜歡參加需要太多社交的活動,因此參加避靜對他而言是恰到好處,既可以自在地獨處,又不須被強迫分享心得。我心想,有沒有可能對內向或觀察型的學生而言,迎新帶來的壓力真的很大?想到迎新,似乎就是要大量社交、不斷自我介紹,被學長姐邀請看這裡、看那裡(其實學長姐也很焦慮)。
避靜不是什麼都不做,不是尷尬地發呆,也不是刻意在社交上退縮,而是讓「連結」找到它真正的根基。心,需要被打掃與倒空,才能讓上主的靈住進去。我們沒辦法享受獨處,很多時候是因「害怕獨處」:擔心遇見的陌生的自己,正對我們提問那些生命的難題。
這次的避靜體驗很棒,讓我反思如何將這些元素更多放在我的日常操練與牧養中。在各方面都過載的社會中,或許我們需要更多「騰出空間」的操練。這樣的營會,可能沒有什麼魅力、刺激或「收穫」,但這或許能成為渴望得安息的年輕人嚮往之處。這何嘗不是以靈性傳統來掌握新的宣教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