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的第一章揭櫫了苦的深意,原以為接續將談及靈修的意涵與必要,沒想到作者反倒先懇切提醒著對於修行的依戀,同樣是一種執著。並且更接續指陳修行的關鍵不在於靈性的追求,而是如何體現日常的身分。這樣的提醒讓人欣慰,因為其點出了修行的態度,那不是一種盲目、更不是一種日常生活的抽離。
誠如書中所談的內容,修行有時會掉入一種迷惘,那原是一個積極追求改變的想望,然則可曾想過,一個不小心,反倒容易陷入「身分別」所構成的心魔之中。彷彿當自己成為一個靈修之人,一切就有了不同。因為得要有所不同,於是最快的方式往往選擇切割,把所有可能妨礙自己正向存在的部分全都一股腦兒打入地牢。借用作者的說法,那像是一種對所謂積極光明「成癮」,因為那樣的成癮,因為靈修所帶來的認同與讚嘆的眼光,執著於焉而生。
這會兒的執著所談的是對於積極面的過度在乎,使得心中認定所有可能妨礙靈修的部分都得摒除,其中甚至含括內心原所存在的陰影。然則,所謂的切割或者摒除並不等同於療癒,那只是選擇避而不見,那只是選擇自欺欺人。作者特別提及那所凸顯的問題在於自我統合感太弱,倘若自我統合感太弱,追求靈性很容易就偏離現實生活。一個自我統合感強的人,能夠接納自己的各個面相,能夠同時接受自我的光明面與陰暗面,並且嘗試去改變、修正與融合。相反地自我統合感太弱的人,在靈修的過程反倒可能將陰暗面切割出去,正確地說該是壓抑下去。也就是高舉靈修的大纛,卻反而掉入了虛假人生的表演場。
作者更藉由維爾伍德所說的「靈性繞道」,來訴說這樣的議題。倘若無法真正面對並且揭露自己的問題,也就難以接納自己的樣貌。尤其是此處所談的接納,是一個全然的包容,無關於好與壞,更無所謂的揀選與切割。處在無法接納自己的狀況下,往往就容易用靈修表象掩蓋內在的情感創傷。然則關鍵在於創傷並不會因此而消失,相反地否定與蔑視反倒容易深化問題。
因為當我們摒棄了自己所不喜歡的樣貌,當我們認定那無非是阻礙我們前行的絆腳石,我們可以找到許多的理由去貶抑、污衊那樣的自己。可曾想過靈性原該是生命的救贖,卻在這樣的心態裡成了至高無上的揀選者,而更讓人心驚的是揀選的過程,同時也被貼上了無價值感或罪惡感的標籤。乍看之下,彷彿透過靈修成就了一個精彩的樣貌,然則別要忘了那被輕侮的創傷也好、問題也好,可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啊!壓抑與蔑視不僅強化了它的存在,還造成二度傷害。作者在書中舉例談及:
「捨」有時候實際上是否定與逃避;慈悲變成多愁善感;想幫助別人是因為「強迫性的關懷」,或因自覺無價值感而強迫性的犧牲自己;想要在心理上「失蹤」或放棄自我界線,也可能藉佛教的「空」這個概念來假裝。
反覆閱讀著這段文字,不免讓人感到驚駭,也讓人儆醒。一如作者所不斷提醒的「解脫是因為認識到生命的本質,而不是逃避生命的實相。」靈修的過程,我們要學習的是看待生命的眼光,而不是反而選擇逃避自己的人生,而成了另一個彷彿與自己無關的扮演者。要做到這樣,我們的心態就得要開放,更要誠實。我們得承認自己的心就是苦的肇因,我們得回過頭認識內在的創傷。在真實與開放的前提之下,我們方能學習接納。
除此之外,我們也得勇於承擔自己在情感與心理上的自我轉化,而非一味地把責任推給高高在上的權威。那關於拯救的想望,往往在不經意的狀態裡影響了關於自我的想法。甚或一點一滴地把理解與貼近自己的想望交付出去,任由外在所型塑的「應然」決定自己的狀態。尤其是關於理想和靈修的自我形象,無形中限縮了存在的樣貌。而那與真實自己的矛盾衝突,將更加強烈地撕裂自我的樣貌。非此即彼的念頭,卻反倒可能背離了真正的實相,還可能讓我們在看待生命的眼光時戴著有色的眼鏡。
書中點出「靈性」的意義,關乎是否有能力存在於當下而定。而那關於當下的體驗與覺察,則取決於我們心態的開放與誠實。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去感受對於己身的接納與排斥,更在那樣的體會裡,覺察存在於己身的限制與框架。試著卸下好與壞的評斷,只是單純地貼近那當下的自己,感受著關於接納與不接納的衝突,覺察著關於應然與實然的拉扯。那當然是苦,但那樣的「苦」,蘊含著真實與召喚。貼近與聆聽,才能回到眼前與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