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空氣濃厚,彷彿懸浮著未說出口的緊張氣氛。我踏進了熟悉的「雪橇犬」酒吧,這裡成了我暫時逃避學術風暴的避風港。酒吧裡的熟悉氛圍像溫暖的毯子包裹著我,低語聲如背景音般平靜,與學術會議中的喧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我坐在吧台前,眼睛被那面牆上巨大魚缸裡金魚的舞動吸引住了。酒保察覺到了我的疲憊,帶著心照不宣的笑容走了過來。
「教授,今天過得不順吧?」他問道,語氣裡充滿了同情和好奇。
我點點頭,沒敢開口,怕一不小心就會將今天的怨言如洪水般傾瀉而出。
「好了,先生,」他繼續說道,並沒有因為我的沉默而氣餒,「我有一樣東西可以讓你精神振奮。我們剛剛收到一批精緻的法國琴酒。這可是個新奇的東西。」
他拿出一個瓶子,瓶子裡似乎閃爍著異世界的光環。瓶中的金色液體閃爍著誘人的光澤,華麗的瓶身上裝飾著複雜的圖案,讓我想起了新藝術派的插圖。標籤上誇耀著小批量工藝和異國情調的植物成分。
「法國琴酒?」我喃喃自語,心裡的懷疑不由得升起。「這不就像英國紅酒或美國乳酪一樣嗎?聽起來就像某種文化挪用的滑稽嘗試。」
儘管心裡還有些保留,我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或許是因為對未知的好奇,亦或是想要麻痺今天在部門會議上所受的挫折。
當那金色液體接觸到我嘴唇時,周圍的世界開始變得模糊和扭曲。酒吧似乎在膨脹和收縮,仿佛有生命一般,而缸裡的金魚……天啊,它們好像在變大?
我眨了眨眼,試圖讓視線恢復清晰,但眼前的景象卻變得愈發奇異。原本小巧的金魚現在看起來像比目魚那麼大,它們的鱗片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懶洋洋地在水中遊動。
時間在我眼前失去了意義,我只記得自己又點了一杯,然後又一杯,每一滴金色的酒液都將我拉得更深,讓我陷入這個超現實的水中奇境。
不知過了幾分鐘還是幾小時,我也說不清楚,熟悉的聲音穿透了我沉浸在這琴酒中的遐想。艾米莉和詹姆斯來了,他們的到來彷彿將我從這扭曲的現實中拉回了一點。
艾米莉滿臉興奮,滔滔不絕地講述她在北海道的冒險經歷。她的話語像波浪般拍打著我,而我則半聽半看著那些越來越奇異的金魚。「……還有那個溫泉,喬治!你不會相信有多放鬆……熱氣騰騰的拉麵,簡直會讓你淚流滿面……」
我似乎點了點頭,或許只是幻覺,我的注意力一分為二,一半聽著艾米莉的故事,另一半卻盯著魚缸中那條似乎對詹姆斯充滿敵意的巨型金魚。
艾米莉的話語時斷時續,像壞掉的收音機:「……稚內……薩哈林的渡輪……柯薩科夫……美國……簽證取消了……」
正當我努力拼湊出艾米莉斷斷續續的敘述時,那條巨大的金魚做了不可思議的事。它竟然破水而出,優雅地從魚缸裡躍出,漂浮在空中,停在詹姆斯的臉前,然後開始吹出一串串完美的泡泡。
荒唐的場面被亞力士的到來打斷了。他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走進來,臉上帶著新鮮的傷痕,像是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詹姆斯急忙問道:「天哪,亞力士,你到底怎麼了?」
亞力士雙眼布滿血絲,但眼中仍閃爍著難以抑制的狡黠。「啊,朋友們,你們應該看看另一個傢伙——或者說,是一座山──它比我慘多了!」
他開始講述一個聽起來荒誕不經的故事。「我翱翔在希臘大地的上空,風就在我的翅膀下──或者說,在我的滑翔機下。腎上腺素在我的血管中沸騰,遠處的大地就像一塊拼湊的被子……突然,一陣狂風讓我措手不及。緊接著,我就知道自己在和懸崖玩『誰是膽小鬼』遊戲了,讓我告訴你,懸崖可不會嚇唬人!」
艾米莉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受傷的樣子,嘲弄地說道:「別鬧了,亞力士。我敢打賭,你這雙血絲滿佈的眼睛和滑翔翼毫無關係,倒是和某位希臘女神有關吧。」
詹姆斯沒有理會艾米莉的調侃,轉向亞力士,興奮又有些失望地說道:「亞力士,我看完了那本神秘的中文書,結果它只是一部小說,跟間諜活動和陰謀完全無關。」
他簡潔地總結了小說的內容:「書名是《外省書》。故事圍繞著中國歷史上兩個不同時代的外省人展開。一個是孤獨的思想家,與世隔絕,思索生命的本質;另一個是受盡社會排斥的前囚犯,試圖在社會的邊緣掙扎求生。作者編織了一張複雜的人際關係網,無論是配偶、父子、兄弟還是朋友,角色們的內心都帶著創傷,在這個充滿矛盾的世界中穿梭。他們身處社會邊緣,充滿愛與恨的交錯情感,彼此疏離,卻無法擺脫自己的命運。」
亞力士喝了一口酒,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沒等他回應,艾米莉就搶先說道:「讓我猜猜,亞力士,你是不是還要說這書裡有隱形墨水藏著什麼密碼?」
令人意外的是,亞力士並沒有反駁。他只是聳了聳肩,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如果真的就是這樣,那麼也就只能這樣了吧。」
然而,過了一會兒,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得意起來,臉上綻放出一個勝利的笑容。「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啦。我有一個好消息,內部消息——很快,你們偉大的亞力士將成為正教授。所以今晚的酒錢我買單!」
艾米莉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得了吧,亞力士,我敢打賭這和你的實力沒什麼關係。你是不是在院長的咖啡裡加了什麼化學配方?」
詹姆斯一如既往地扮演和平使者,正面回應道:「亞力士,這真是太棒了。你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恭喜!」
而我,處於醉酒的迷霧中,根本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祝賀亞力士,或是有沒有提起我在招生委員會上的經歷。即便我說了什麼,我也記不得他們如何回應。整個晚上都在琴酒的金黃霧氣中模糊過去,隨著談話愈發離譜,我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隨著夜色漸深,那些在我醉酒幻覺中變得巨大的金魚似乎慢慢縮回了原來的大小,就像一場快要忘卻的夢境。某個不確定的時刻,我們互相道別,跌跌撞撞地走進了涼爽的夜色。